□ 沈萍

　　从前，村子里有许多墙门，一个墙门一个老祖宗，里面的每一户都是老祖宗开出来的枝散出来的叶。

　　我所处的墙门里有十几户人家，房屋一座连着一座，均为上下两层。狭义地说，一楼吃喝，二楼拉撒，广义地讲，一楼还是拉家常、堆农具之场所，二楼幽闭些，贵重点的东西藏于此。房子是清一色的木制结构，且年代深远，隔壁打个喷嚏、呼个气，甚至笑一下便都能听得门儿清。有时扯开嗓子彼此之间还能谈谈天，一起大笑，一起叹气，偶尔也打个嘴仗过过瘾。

　　墙门里的人，是我的阿公阿婆、叔叔婶婶、堂姐堂妹、堂兄堂弟，打断骨还连着筋。谁家有个事儿，总是全墙门大动员。有时吃着饭儿，想起啥事，端起饭碗就去了隔壁，隔壁刚巧也在吃饭，二话不说便坐下，捧着家里的饭碗，夹一筷别人家的菜。

　　天热时，孩子们喜欢凑在连廊里吃，那里有穿堂风，一阵一阵的。还是有汗渗出来，渗得密密麻麻的，便边吃边抬起手臂擦，比起手来手臂比较空闲。各人碗里的菜都差不多，主打的是咸菜。只要有咸菜，没有咽不下去的饭。当然这里的饭不仅仅是指米饭，那个饥荒年代，单靠米饭绝对是无力承担垫肚子的责任，反而是各家自留地里挖出来的番薯出场的机会更多。

　　屋子一家连着一家，有时捉迷藏，那简直是闯迷宫。并不是家家都可以去的，譬如家里有个严厉些的老爷子，又譬如家里有个讲究些的小媳妇，这样的家大家会小心翼翼地避开，怕不小心摔破瓶瓶罐罐或踩脏桌椅甚至床铺，从而引来老爷子的凶、招来小媳妇的嫌。

　　都说倦鸟得归林，小孩子却没有累的时候，总是乐不思蜀。要吃晚饭了，大人站墙门中央，大声吆喝，一声比一声悠扬，孩子“骨碌骨碌”地一个个从躲藏的角落里蹦了出来，有的头发上还缠着蜘蛛丝，有的脸蛋上还抹着一摊灰尘，估计是哪里擦上的。还有的衣服上撕了一角，许是被躲在暗处的钩子勾住了然后手忙脚乱地扯了又扯。自个儿急急地去锅里盛上一碗饭，狼吞虎咽，哪顾得上洗手，大人也不呵斥，计较不了那么多。

　　我们这个墙门里的人还是比较有出息的，一代传一代，大多的男主人在城里谋上一官半职，在村里也就能说上话。当初我能从墙门里考出来，考到省城的大学里，与墙门里的氛围是有些关系的。墙门里出过好几位文化人，能写的，会算的，在闭塞的村子里，无疑是出类拔萃的。从小在墙门里耳濡目染，自然有比别人更多展翅飞翔的机会。

　　如今墙门已不复存在，但在记忆里是抹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