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鄞珊

　　猪脚筘，与猪没半毛钱关系，不知道它是怎么被拉进猪的行列，老婆饼里没老婆，猪脚筘里也是没猪脚的。

　　即便如此， 它依然是超越猪脚这肉类的美味。猪脚的肥美，被它先包揽了，但猪脚的油腻，却被它壁立于对岸，它在肉类面前显得寡素而清高。面粉花生搭配的对子，面粉萝卜丝搅拌的情丝，再叠上红澄澄的虾在上头，从气势上就足以碾压所有食物，何况它还是从滚腾的油锅里捞出来的，那油锅就是它的底色。

　　热腾腾的油里，竹笊篱捞出来的猪脚筘，黄澄澄的，一个个堆叠在旁边的竹筛上，叠得老高。散发着热气和白烟，它们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光鲜亮丽，犹如出阁闺女的新妆，特别是完美呈现整个身段的虾，鲜红透亮。一条虾的状态，连同它的胡须一根都不缺，就像标本，就像嵌瓷，完满的身姿，橙黄、橙红，招摇的鲜艳颜色，引诱着路过的行人驻足。

　　更有它散发出的香味，远远的，我家都被它生猛闯入，什么叫色香味俱全，说的就是它。

　　这是5分钱的美味。

　　5分钱的猪脚筘，当然必须进入七十年代，才能正大光明地从档主手里兑换这个雄伟壮大的猪脚筘。时至今日，一个如许的猪脚筘，它的价值必须在后面加上两个零，可是反倒显示不出它雄壮的气势。

　　时间和社会环境的变迁，一个5块钱的猪脚筘，再也无法与5分钱的时候媲美啊！

　　粗过猪脚，这是我们形容一件物体的粗壮，没有比猪的脚更可以比拟的了。猪脚筘，可见这样的一件油炸品的“大”，油炸桧是与它同一锅出来的同伙，它们的伙伴还有油馃、豆仁饼、芋丝饼番薯丝饼等，这些油炸饼类是平面的，只有这猪脚筘是圆柱体的，潮汕的油炸烩可是短胖的个子，现在市面上那种长长的形状，是后来从其它省份流传进来的。话说回来，我还是喜欢这种短矮的油炸烩，它们与猪脚筘同样的酥美，但价格便宜，2分钱，那是我们经常打交道的小食。也是隔三岔五的犒赏。

　　它们与猪脚筘同一锅油出品，可以算是亲兄弟。

　　正因为如此，一边堆叠着的猪脚筘更像炫耀，高高在上地睥睨着我们，知道我们囊中羞涩买不起，出炉之后紧紧贴在面上的几根虾，透红的颜色，更像一面旗帜，无声地高喊着5分钱的气势。

　　买了多少次油炸烩，也无法买一次猪脚筘，即便如此，能买上油炸烩已经我们人生最美好的早晨。

　　没错，它们在早晨就炸响了一条街——家汇街，在大治桥头那里；在陈厝街口的大树下。这些摊档所在的位置我们都很熟悉。而油炸烩卖完之后，一天的日常就开始了，该上学的上学，该上班的上班。

　　猪脚筘呢，继续坚守它的阵地，它们可以继续成为一个摊档的摆设，好像不愁没人买它，事实也是，这个小地方，卖家和买者都彼此熟知，“鸡笼没有隔夜蚯蚓”，它们不会呆过一天的，上午或中午之前，一般会陆续卖掉的。

　　大树下离我们家不远，站在门口就能望到，总有人驻足，等待档主拿出用报纸折好的纸筒，用长臂竹夹子小心地夹出一个猪脚筘放进纸筒里，完美无损，它们依然酥脆有着温度，毕竟在油锅旁。

　　什么时候能吃上一个？特别是有大虾镶嵌在面上的那种？

　　细姑母也知道这东西是我们高高的仰望，她多番指着大树下的猪脚筘来馋我，每次说，“下次我买一个给你。”

　　她说过多少次了，我掰开手指算着，从许诺的第一次开始，已经有一年了……已经有两年了，虽然我最终都是躲进屋子，连连摆手“我不要……”

　　其实，我是希望她真的买啊！

　　可她每次说后，就中止于我的羞涩表达。

　　姗姗来迟的猪脚筘，终究在节庆之际，由家里的大油锅完成了它抵达的行程。我们能计算着每一个猪脚筘的分配，满足一年渴望的口腹。

　　流转经年，当我接济、帮助某些亟须帮助的人时，当他们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时，我突然看到我站立在自家门口，自我设置的自尊。我深深理解，一种极其需要状态下的人性的卑微，我知道施予者需要突破这种无形的障碍。

　　我设身处地把“给予”也化为一种“需要”，爱，怜悯，让我能洞见别人的窘迫，润物无声而照顾他人的感受。

　　猪脚筘，在我心目中至上美味的猪脚筘，我童年可望不可及的人间烟火，是我能匍匐于大地之上而体恤他人需要的一个卡点。

　　人生路途上有各种美味小食的际遇。云南的鲜花饼，内蒙古的烧卖，贵阳洋芋粑，我们享受人间美味，猪脚筘却是焊接故乡故土灵魂深处的一个接口，它打通我柔软的情感，以善良与他人贯通。

　　如此，美味，也可以链接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