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巫晓玲

　　那年，我正沉于一场巨大的悲伤之中，父亲的去世，让我日渐抑郁。笛子说我，脸上在微笑，眼里却是悲伤。后来有一天，我突然在网上看到衡山下雪了，皑皑白雪，玉树琼花，美得仙境一般。我心里一动，想，要不就去衡山走走吧。笛子得知，说“我和你一起去”。说走就走，两个50+的女人，报名参加了“广州背包客”的徒步团，每人一个背囊，装上登山杖、冰爪、雨衣、护膝等装备，踏上了前往衡山的高铁。

　　一月的衡山很冷。我们中午到达山脚下时，天阴沉沉的。领队让我们稍作休整，就从胜利坊进山了。开始走的是大路，在走了一段之后，领队突然带着我们钻进了路边的树林里，没想到密林间竟还藏着一条登山小道，我想，这大概是驴友们的秘密通道吧。

　　天开始下起雨来，我和笛子穿上雨衣，拄着登山杖，跟着队友们，沿着又窄又陡的石阶奋力往上爬。雨雾渐渐弥漫，山里越发的阴冷。整座山里，除了那些苍劲挺直的松树，偶尔出现的摩崖石刻，似乎就只有我们几个人了，说话声湿漉漉的，空荡得有些孤独。正走着，笛子突然感到不适，说心跳加速两眼发黑，而我也有点喘不过气，自顾不暇，只好停了下来，领队的女孩子赶紧过来，把笛子的背包接过去背在自己身上，然后一个独行的女孩子也过来陪着我们，给我们鼓劲。出去旅行，总是能遇见温暖的人，很感动。就这样走走停停，终于穿过松树林，登上了半山亭。在喝下一碗热乎乎的红糖姜水豆腐花后，我们才缓了过来。

　　后面的路就比较好走了，沿途经过的麻姑仙境、灵芝泉、财神殿，在缭绕的云雾里，愈发的仙气飘飘。尤其是麻姑仙境，远远望去，只见黛青的山色里，绛珠池上，一个身着白裙的仙女，左手捧寿桃右手提酒壶，身边偎着一只仙鹿，似乎随时会腾云而去。麻姑，就是传说中王母娘娘的女儿三姑，据说每年农历三月三，她都要到衡山采灵芝酿酒为王母娘娘拜寿呢。

　　随着天色渐黑，我们走到磨镜台就往下撤了。而此时，风起云涌，整座山已被铺天盖地的浓雾笼住，远处的山峰，近处的树木山石、宫殿建筑、游人身影，甚至眼前的山路，突然之间好像都隐去了，天地间只剩下黑与白，水汽氤氲，朦胧成一幅水墨山水画，禅意深远。眼前奇妙的情境，让我想起之前松林里石刻上的甲骨文“气象万千”，不禁感叹，大自然真是奇妙啊。我和笛子穿行其间，腾云驾雾，大家看着对方呼吸的白气，互相打趣：咱们怕是成仙了吧。

　　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我们终于回到了农家客栈。客栈建在半山腰，设施看着有些简陋，但环境倒是很美，前面是大片松林，如果是夏天过来，想必是很好的消夏之所。

　　回到房间，一拉开窗帘，笛子就惊喜地叫了起来：“风铃，快来看，金钱松”，我赶忙走过去，发现一棵松树正对着我们的窗口，虽看不到顶，但从苍劲的枝干可以看出这松树有些年头了。笛子说，有了这棵松，整个空间顿时就有了一种开阔悠远的意境。我笑说，可惜现在大雾弥漫，如果此时有月亮，“明月松间照”，那就更有情调了。两个热爱大自然的女人在各自想象的意境中喝茶，说笑，突然就忘了尘俗、烦恼，心渐渐地安宁起来。

　　衡山海拔1300米，冬夜真是寒气刺骨，我和笛子把羽绒穿上了睡还是冷得发抖，后来才发现空调根本不制暖，调到30多度了房间依然冷飕飕的，后来还干脆死机关上了。笛子说不行，得找老板过来修，否则咱俩得冻死在衡山上，赶紧打了领队电话。没多久，有人敲门，我躲在被窝里不起来，笛子赶紧过去开了门，然后一个箭步冲回床上盖上被子。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走了进来，可能没想到我们都缩在被窝里，脸色竟有些发窘，赶紧转过身拿起遥控器鼓捣了起来，很快空调重启了，男子说山里电力不足，大家同时开空调，所以空调有点不给力，他帮我们调到30度了。说完就低着头赶紧出去了。笛子跳下床冲过去锁门。想起刚才那人的窘状，两人笑成一团。虽然后来空调还是不制暖，两个女人听着寒风哆嗦了一夜，但过后说起，夜宿半山客栈依然是我们衡山之行最有趣的一段。

　　几乎一夜无眠，早上起来，两人都挂着一对熊猫眼，脸色憔悴，而且笛子还感冒了。我有些担心，问她还走不走，她说，走，来都来了。于是，我也义无反顾，两人跟着队友们向祝融峰进发了。因为缆车故障，我们坐大巴上山，在车上，两人都晕得七荤八素，笛子还吐了。及至南天门下了车，一眼看到路边的积雪和冰挂，两人才精神起来。其实，这个时候的衡山，积雪大都消融，衡山冬季特有的“玉菊怒放”“梨花盛开”的雾凇奇景也已不见，树林里只有薄薄的残雪，还有枯枝上的些许冰挂，但也足以让我们兴奋了。两个知天命的女人在雪地里快乐得像个孩子。前几天笛子还在说，我当时在雪地里还找到两个蘑菇，笑得可灿烂了。

　　“祝融万丈拔地起，欲见不见轻烟里”。经过一番跋涉，我们终于站在了祝融峰顶。祝融峰是衡山的最高峰，只见30多级的花岗岩石阶有如天梯通往祝融殿，祝融殿凌空高踞，状如飞凤，虚无缥缈中，仿若天宫。正如殿门两侧对联所云：“寅宾出日，峻极于天”，真是高处不胜寒。

　　因为恐高，那天我终究没登祝融殿。杨绛先生说“这个世上没有不带伤的人，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相信，真正能治愈你的只有自己”。我突然有些放下了，我想，这也是父亲希望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