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耘同学：你好！

　　我说我喜欢汪曾祺的“文章淡淡忆儿时”，你说他的淡是炉火纯青的淡，是阅尽人间春色夏雨之后的淡远秋色，是老学者的专利，你远未能做到。你说你喜欢深刻，并问我“喜剧浮浅，悲剧深刻”这论述可有道理？

　　我在戏剧界从业多年，也听过这种说法，但我并不太重视，甚至说老实话，我根本无视，我只写自己的生活积累和人生感悟，不管它是喜剧还是悲剧抑或是悲喜剧，只要观众喜欢，又有正能量，我就用心写下去。

　　但你提及了，我也说说看法。有道是：理论是灰色的，生命之树常绿。我崇尚从生活中来的东西。为什么喜剧让人觉得肤浅呢？实际是对生活的感受。快活的事、笑话故事，人们往往是一笑了之，笑过也就笑过了。那事那人已经很完美了，无法再进一步了，你还要怎样？人家不会永远沉浸在那欢乐之中，这就有了一句俗语：“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知福，因为那福并没在你脑中留下难忘印象。

　　相反的，悲剧，即悲苦的事总让当事人刻骨铭心，一辈子都忘不了，所以，没有一句“身在苦中不知苦”之俗语。于是，我们明白，并不是戏剧理论家创造了“肤浅与深刻”，而是人民群众对生活感受的总结。喜剧与悲剧，欢笑与苦泪，都有很深刻的人生体验在里面，你当然知道俄国大作家果戈理的喜剧《钦差大臣》。那个主人公赫列斯达可夫是个喜欢吹牛撒谎的花花公子，他从圣彼得堡来到外省某小城，被当地人误为钦差大臣，以市长为首的官僚对他极尽溜须拍马奴颜婢膝的能事，丑态百出，笑料多多，观众从开演笑到落幕，走出剧场仍一路笑声。文艺理论大师赫尔岑评论道：“它是最完备的俄国官吏病理解剖学教程。”果戈理的笔是一把解剖刀啊，够深刻了吧？

　　你说我举这例子不适合于你，因为你是位除了外出旅游，从未走出潮州的高中女学生，根本不可能构写一本像《钦差大臣》这样的大部头作品。所写文章，都是面对本市报刊的千字文而已。这么小的豆腐块文章，如何写得深刻一点呢？

　　我想告诉你，深刻与否跟文章长短无关。比如认识人，有人你与他交往一辈子，不见得很有印象，向人介绍，几乎说不出他的特点。这可能是他本来就没特点表现出来，不然就是我们观察不细；而有的人，你接触一次，因为他或她的某个细节很特别，很能表现人的某个品性与特质，你可能记得极深刻，就比如你在重庆吃四川麻辣火锅一样，只一次，你就一辈子难忘。

　　你肯定看过我国的《笑林》一类书籍吧，都是流传于民间的短笑话，有时只有一两句话，就是一出小喜剧，也很深刻。比如《笑得好二集》中有一则笑话：清代，一人自北京返里，一事一物无不夸说北京的更好。一晚，与其父同行，遇一路人曰：“今夜好月。”此人争曰：“北京的更好！”父怒曰：“天下总是同一个月，如何北京的更好？”照脸就是一拳！此人哭曰：“谁稀罕你这拳头，北京的更好！”

　　本来，路人颂月，与他无干，他非得与之一争，已基本上表现了这位“言必称希腊”的老兄嘴脸了。遭其父一拳之后，还在嘴硬，那种无知者无畏的“杠精”特质跃然纸上。

　　还有一个故事，说是一位大腹便便的财主走在路上，忽然一文金闪闪的铜钱滚到他脚边，他急忙抬脚压住。这文钱是几位小孩刚拾到的，他们就抛着玩，见被财主压住，就向他索讨。财主慌忙把钱捏在手里，抬起脚说没有钱呀！小孩们说在你手里，财主急忙塞进口里，伸开巴掌以示没有铜钱，小孩说在他嘴里，财主没法，只好把钱吞下肚里，张开嘴巴给小孩看。

　　财主回到家中，跟他老婆说自己吃了剧毒物，快要无命了。他死之后，别忘了剖其腹取出里面一文钱。这最后一笔，深刻地活画出一个爱钱勿命的老财主的灵魂。这诚然是一出小喜剧，你能说不深刻么？

　　我们潮剧没有明显地区别悲剧和喜剧，一些悲剧会来一个光明尾巴，大团圆结尾，例如《梁祝》的化蝶和《莫愁女》的化莲花，这样结尾，文艺理论家并不很赏识，但老百姓喜欢。我看，一点也不影响该剧思想内容的深刻性。这是题外话了，就此打住。顺祝快乐！

　　老李，秋雨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