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维坤

　　“白鹿”前脚刚走，“杨柳”又来敲门，这一番你方唱罢我登场，又勾起了我对台风的一连串回忆……

　　印象最深的“透风台”有三次。最近的一次，是2016年9月的“莫兰蒂”。记得当时天气预报里再三强调，说这次强台风极有可能正面袭击粤东地区，并且是百年一遇的那种可以造成毁灭性的级别的。一时间，整个潮汕风声鹤唳，人心惶惶。最终，“莫兰蒂”却选择了奔向美丽的滨海城市厦门。登陆消息一出，整个微信朋友圈一片欢腾，都在庆幸潮人虔诚，冥冥之中，有神明罩着，没事！读起来，感觉连每一个逗号都透着得意劲。当然，最兴奋的还是那批学生，既不用上学，又能好好受用台风天带来的凉爽。

　　台风一停，我刚好路过厦门，只见整个城市伤痕累累：行道树要么被拦腰折断，要么被连根拔起，罕见有幸存者；最触目惊心的是那些高楼的玻璃幕墙，纷纷被风的爪锨出来，然后又不知被随手扔至何处……都说入秋的台风撒起泼来，更加凶悍无情，果然！穿行于一片狼藉中，再一次忆起鲁迅先生的话：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心情，便突然变得复杂起来。

　　2006年7月的“碧利斯”，让我见识了台风的另一种恐怖。那次的风谈不上特别猛烈，顶多算是常规操作罢了。最要命的是带来的持续大暴雨，让整个南方几成泽国，不少人因此而简直忙坏了。忙什么呢？忙着捕鱼！当时，几乎所有的鱼塘都被豪雨杀了个措手不及，罕有能独善其身者。恢复自由的池鱼漫无目的地四处流窜，引来了到处的围追堵截。我走在雨水齐膝深的335省道上，看不到疾驰而过的轮子，倒是不时就能撞到一群慌慌张张的鱼儿，听说还有很多人家的空置老厝里，竟成了鱼们的栖身之所。

　　台风之后，四处都是找不到归路的鱼儿，随便拦上一截水沟，把水戽干，便极少会让人失望。那个阶段，所到之处，都在谈论有关捕鱼的趣闻，甚至过了几个月，我还听到一些垂钓者一再感慨，说鱼越来越少了，什么时候，才能再来一个“碧利斯”呢？那语气，那神情，再次引发我深深地感喟。

　　当然，这两次台风，因为和我的关系并不是很密切，或者更直接地说，我在这两次台风中，并没有造成什么损失，所以一些经典的镜头，虽然至今仍然留存脑际，却也仅此而已。而1991年7月的“艾美”，作为受害者，情形就大为不同了，因而时间虽然过去了将近三十年，但一些场景反而越发清晰，仿佛刀刻一般，并且随着时光流逝，这些刻痕反而日见其深。人的记忆，有时就是这样奇怪。

　　彼时，家里承包了北溪边上的一片“洲园”，一共有三亩多地，分为上下两片，上片与清清的北溪水相望，下片紧挨堤坝，园里除了64株杨桃树，其余的所有空隙，都被香蕉树填满了。父亲是一个极其勤苦耐劳的人，他从不会让任何一个犄角旮旯闲着。那些年月，家里的经济来源，主要是依赖这些果树。

　　依照电台的预测，台风的主力部队可能下午才抵达。不想，上午才十点多，风突然就来了个大变脸，充满着摧枯拉朽的力量。这也不奇怪，台风本来就是喜怒无常的。它们从北溪的水面上耀武扬威地横冲直撞过来，像一群穷凶极恶的猛兽一般，瞧那株香蕉树不顺眼，立马将其拦腰扭断，仿佛前世有什么仇什么恨一样。有时，一阵风排山倒海般地扫过来，马上就有好几株香蕉树应声趴下，那情形煞是吓人！至于那些杨桃树的枝条，仿佛只在旋踵之间，也被啮咬得光秃秃的，而且，这些风的怪兽一边肆意地展露淫威，一边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发出尖厉骇人的嘶叫声……父亲见状，对匆匆赶来帮忙的亲友大声喊，上片统统不要了，下片能保多少算多少吧。

　　到了下午，看似凶神恶煞的台风终于现出疲态了，通常情况下，来得快的东西，往往去得也快。但所有的人却都泄了气，因为触目所及，下片的香蕉树也几乎全军覆没了。看起来，半天的努力几乎都是徒劳的。这一年，是这片果园十年承包期的最后期限，因为最近一两年，果树的病虫害日见猖獗，因而父亲早已作出决断，准备干完这最后一年，就改行种菜，所以这些香蕉树全都没有留下蕉苗。而摆脱了下一代的拖累之后，它们无一例外都长得特别高大喜人，这身躯的笨重，也是风一杀到，就变得如此不堪一击的原因之一吧。看着尸横遍地的香蕉树，父亲不住地摇头，说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过完这一个夏天，我就升上初三了，所以这一次得以与大人们一同留在“洲园”并肩作战，并亲睹台风作恶的每一个细节。奇怪的是，台风停后，我反而变得淡定了，因为经历之后，我忽然悟到，无论台风如何野心勃勃，又如何不可一世，更遑论它有多少帮凶，最终，迎接它的，一概是黯然消散的命运！这在无形中，已构成了我极其重要的尘世生活经验。

　　值得一提的是，1991年的台风之后，倒下的香蕉树早早就被父亲悉数清理掉，空着固然可惜，而再补种上蕉苗，种植期上显然已经不允许了，因而也只能眼睁睁地让其闲置着了。放眼望去，整片园地顿时变得无遮无闸。大约是杨桃树们在尽情享受那阵阵踩着北溪水款款而来的凉哩凉哩的风儿之后，心情一舒畅，便纷纷暗中约好，年底一齐在枝头上堆满果子。这一幕真是神奇！那个春节，父亲常乐呵呵地说，那场台风的损失，杨桃树争气，估计能补回来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