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就像一台闹钟，刚刚走进腊月，就滴答滴答进入倒计时，朝着春节彼岸越靠越近。泛着各色油亮的鸡鸭鱼肉哗然登场，转眼变成深褐色风干腊味。而香肠，也成了近年市民置办年货的主流。从居民阳台到大小餐馆，屋檐下滴溜溜直挂得瀑布般壮观诱人。

　　太阳刚刚露出半张笑脸，很快又被横扫漫卷的北风刮进了灰蒙蒙的云层。看天预报说，近一个星期都是风雪交加，妻着急忙慌跑去市场。寒风里，三家肉摊前，等待买肉灌制香肠的市民已排起长长巨阵。终于轮到，女肉贩把妻买好的30斤猪肉从男人手里接过，转身放在了另一个肉案上，改刀、清洗、绞完肉，问；“要麻辣、微辣、五香、原味还是广式？”“微辣、五香各灌一半吧。”妻答。麻利的女肉贩按要求拿出麻辣鲜香调料，戴上一次性透明手套，按比例分别倒进肉馅拌匀，又把超薄极富弹性的人工合成肠衣套进机口。轻点按钮，盏茶功夫，扎着一节节红白相间长短匀称的香肠圆润敦实，像一条温顺的小蛟龙脱颖而出，盘卧成一团。

　　待回家挂起来稍晾几天后，挑剔的儿子嫌太干腊味过重。又别出心裁，网购回专用食品保鲜袋，把剪成节的香肠按商业化模式三根一组装进袋子，再用抽真空封装机封口，码进冰箱确保常吃长鲜。

　　不得不说，这无疑是现代科技，中国速度和时代进步，如火箭升空那一团扶摇直上九万里的烈焰，烘托了日月新天的世界，也焕然了人们餐桌的风范。

　　中国香肠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南北朝之前的魏晋时期。根据史料记载，《齐民要术》中有记录关于灌肠的制作方法，这是已知的中国最早的香肠制作文献记录，出自北魏贾思勰所著的农学经典著作。此外，还有一种说法认为中国香肠起源于江南一带，与农村家庭自行制作的习俗有关，并逐渐形成了东西南北各领风骚的独特韵味。

　　说法种种，史书并未明确记载。可以断定，香肠这一美食从远古一路走来并非空穴来风。但我坚信，深藏在岁月影像里，出自母亲之手的纯手工香肠，一定传承于江南农家，地老天荒的时光缝隙里。

　　腊月，在一夕之间别有洞天。蝉鸣不再聒噪，雨丝不再温热，嗖嗖的北风化作年下的炊烟两点。母亲放下次要家务，戴上袖头，系紧围裙，她习惯性从杀好的年猪肉里，选出七八斤上等五花肉去皮收拾妥当。然后，母亲在案板上挥舞起两把菜刀好一阵咚咚咚、砰砰砰，有节奏的剁馅声如疾风骤雨，如战鼓催马无遮掩从厨房飘到院坝。横剁竖剁翻来覆去，直到把一堆生鲜猪肉剁成细碎柔和的肉泥。

　　那时的农村，没有现在名目繁多五花八门的鸡精、味精、南德，王守义十三香等等奇珍调料。酱油从不分什么生抽老抽，更不说广东耗油、绍兴料酒了。都是拿个瓶子从供销社半人高的陶瓷大缸打回清一色紫黑，深呼吸能钻进骨骼的那种散装制品。

　　还有的仅是百味之首食盐，和只有过年才舍得买，也是影响广泛最深入人心的“五香粉，”自己上碓窝舂好的花椒面，这已经足够。剁肉时只需连同自产的葱、姜、蒜、香菜混合加进，唯这样才能充分融合，以达逼出浓郁透彻，出类拔萃的高亮香味。

　　接下来，则是父亲配合母亲，一人张开早已洗净等待多时的猪大肠口穴，一人手拿汤勺往里灌装肉馅，边装边捋并不时用餐具朝下按压捅实，一节节扎上线绳。灌装完肉馅香肠，再灌装提前泡好拌有白糖的糯米香肠。至此，母亲才算脱单，完成了一件大快人心的新年心事，她眉目舒展，笑颜如花。

　　挂起来经数日傲雪凌霜，毕雨箕风。几串大半干唾手可得的香肠，招惹得过往邻居们顿感寒风冷月阳光暖，挂在墙边喂眼馋。吃时，猪肉、糯米的各切下一大节温水浸泡后，撂进锅里或煮或蒸，切片装盘上桌。油烟从切面升腾，腊香在鼻尖流荡。那独特的异域风味，糍糍糯糯，丝丝细腻，质感淳厚。猪肉的咸适鲜美，糯米的软糯香甜如酒窖般浓郁，瞬间铺满餐桌，余味绕梁，久久弥漫。

　　时光匆匆，一去不返。母亲灌制的香肠，和当今科技催生下的产物有过之而无不及。最大的区别在于，手工剁馅，手工灌装，肠是货真价实自家喂养的猪肥肠。作为家庭主妇，她淋漓尽致，手下留情，渲染了不可复制的美食执念。那遥不可及的味蕾源头近在心里，远在远方的母亲。

　　(赵国章)

编辑 张泽慧   责任编辑 詹树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