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是一种情绪。怀旧的情绪一旦产生，就意味着：生命渐趋衰老。

　　年轻人很少怀旧，因为人生之路，刚刚开始；前路迢迢，还有很长的路需要走，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供任情挥洒。故而，年轻人喜欢向前看；锐意进取，勇往直前，才是年轻人的本分。年轻人，偶尔也会来一次“怀旧”，像前行路上，作一次短暂的回望；只是，回望之中，看到的也大多是自己那份生命的“青涩”，于是，顶多心生一份暗责，暗暗地责备自己：为什么没能尽早地成熟起来？

　　所以说，喜欢怀旧的，大多是老年人。

　　年事已高，夕阳黄昏，人生的帷幕快要拉上；生命的道路，即将走到尽头。许多想做的事，做不成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理想和愿望，大多化为泡影。于是，安抚心灵的最好办法，就是“怀旧”。从前年轻过，从前聪明过，从前辉煌过……也许，只有在“从前”中，才能找回失落的自己。

　　不过，也不用太悲观；怀旧，亦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英国著名作家，约翰·伯格说：“怀旧，是一种安适和惬意。”“安适和惬意”，说得真好！

　　确然如此。人老了，历尽风霜，洗尽铅华，沉淀出一份清明和洗练；身静，心也静。当回首往事的时候，大可当作“风景”看——旧时岁月里的风景。

　　回首往事，就是在反刍、咀嚼一种生命的滋味，慢慢品来，就该只觉得美好。

　　在乡下，农闲时节，会常常看到一些老人，聚集在一起，负暄闲话。走近了，静静地听一会儿，你就会发现，他们大多是在谈论自己从前的事情——从前，年轻时候的事情。他们，会谈论从前自己的力气有多大，谈论自己年轻时的那些毛糙事，谈论年轻时吃过的苦、受过的累……可，他们，丝毫没有怀旧的痛苦和沮丧；似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快乐、满足的幸福；怀旧，如醇酒一般，芬芳着自己晚年的人生风景。

　　聚谈结束了，一派安静。所有的人，都沉默着；面部表情，是那样的安适、恬然……当往事，进入怀旧的时候；时间的距离，会安抚一切。

　　我已渐老，虽然还不是很老。但怀旧的情绪，却也时有发生。

　　特别是闲下来的时候，比如，读书累了，写作累了，或者一个人待在那儿，默默地消受时光的时候，怀旧的情绪，便会油然而生。静静地想着，沉浸在往事之中，会心处，便欣然一乐；往事如烟，过去的就都过去了，怀想的过程中，也只是觉得日子过得好快，内心波澜不惊，没有大悲大喜的情绪产生；倒是内心里，生发一份温润的泰然和宁静。

　　其实，每一个人的心中，都不同程度地存在一份“怀旧情结”。

　　这一“情结”，直接指向童年和故乡。在怀旧中，童年的一切都是美好的，连泪水都是甜的，连哭声都特别响亮；所有曾经的糗事，都变成了一份份美好的回忆。而故乡呢？故乡的一草一木，故乡的那盘石碾、那口老井，故乡村口的那棵老树，甚至于故乡天空曾经飘过的那一片云，刮过的那一阵风……在怀想中，都有着特别亲切的情致和韵味。

　　这样一种具有普遍意义的“怀旧情结”，实则是人类对于生命之“根”的一种追溯，是人类向生命本原的一种回归。所以，它具有“共性”的特质。

　　契诃夫说：“俄罗斯人喜欢回忆过去。”

　　一个人，会怀旧；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也会怀旧。一个民族懂得怀旧，是件好事，证明这个民族没有忘记过去，不会背叛历史；所谓“不忘初心”，是也。

　　□ 路来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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