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美在民间》作为系列，曾经写过一篇名为《窗牖之美》的散文，并在文尾如此感叹：“推窗掩牖意境美，人间有味是清欢。”可是每每行走在村庄之内，或者漫步在栋宇之中，总觉意犹未尽，余韵尚存，于是一双猎奇的目光常常停留在木雕、石雕或砖雕之上；特别是在砖雕面前，幼时就喜欢画画的我，一站就是好长时间，稚嫩的眼神里，发现这“砖”中大有文章在，这“雕”里自有风情浓。

　　我之所以对砖雕情有独钟，很大的原因还是由故乡所处的特殊地理位置所决定的。从宏观的区位来说，享有“徽黄故里，戏曲圣地”美誉的千年古镇石牌，位于吴头楚尾的交接之处，其建筑风格深受徽派民居的影响；从微观的位置而言，故乡属于圩畈地区，自古以来就缺苍劲的古木，少嶙峋的怪石，这就从客观因素上决定了木雕与石雕在故乡的建筑艺术上难以登峰造极。而盖房子所需的砖块是不可或缺的，于是一些名门望族或达官富贵，便在熔冶古今、精工秀逸的砖雕上打起了主意，动起了脑筋；即使是灰头土脸的一介布衣，出于房屋实用和美观的初衷，也会请当地的能工巧匠，采用写实或写意的方式，在青砖之上雕刻“龙凤呈祥”“三阳开泰”“麒麟送子”等富有寓意的画面，以此传达一种诚挚的祝福，表示一份热切的期盼。

　　最能体现故乡砖雕特色的地方，是民居的门楼与门罩——如果借用比喻的修辞手法，这就相当于人的脸面与眉毛。门楼造型以八字型为主，也有双柱式、垂花式、四柱三间五凤式的，还有的门楼下抱鼓石，样式与牌坊类似；其结构总体上左右对称，飞檐翘角，气势恢宏，并且上下枋的装饰多采用满构图的手法，使得观者的视线能以游动的状态在画面中逡巡前行。门楼上面以平雕、浮雕、透雕、圆雕、镂雕甚至捏塑等技艺，所雕刻出的独幅或成组的生动画面，在黛瓦粉墙的映衬下，显得光影变幻莫测，与中国古典园林的借景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而门罩其实就是较为简单的门楼，只不过在结构和造型上显得较为简洁一些，其上常置屋檐，檐下有瓦，可以遮风挡雨，以保护檐下构件和门头上方的墙面；从总体效果上看，无论是立体化还是平面化的门罩，都能对门楼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即使是砖雕的漏窗也是形态各异，方圆兼备，另有扇面、菱形和叶状，用松石、梅竹、福寿的图案雕刻漏窗，可使房子装点得古朴典雅，会有一种浓浓的书香气渗透出来。——砖雕之美，美在独特的表现形式。

　　故乡的砖雕具有浓郁的民间色彩，取材不拘一格，形式丰富多样，内容有戏剧人物、园林山水、奇花异草、飞禽走兽等等。小时候，我最感兴趣的还是以人物题材为主要内容的民间传说和名人轶事，“八仙过海”“武松打虎”“惜春作画”等等场景，在门楣、额枋、华板、照壁之上，都有生动而又形象的描摹，这也使得我在混沌初开之时，便不自觉地在懵懂的世界里埋下了好奇的种子。及至后来读书识字，这才发现砖雕艺术与我国传统文化中的诗文艺术一样，也是博大精深，足以彪炳史册，其诱人的魅力之一，就是大多采用象征、比喻、双关、谐音等修辞手法，或直抒胸臆，或托物言志，或借物抒情，例如雕刻五只蝙蝠，寓意“五福临门”；将石榴与莲蓬组合在一起，借代“多子连孙”；龟与鹤构成的图案，暗喻“龟鹤齐龄”……更为重要的是，这些彰显深厚文化积淀的砖雕，其所反映的主题深受儒家思想的浸润，在社会层面和人伦层面提出了传统的道德标准，具有极其重要的教化意义和启迪作用。——砖雕之美，美在深刻的文化内涵。

　　斗转星移，白驹过隙。故乡的老屋大多被鳞次栉比的楼房所取代，蕴涵着丰富文化信息与独特审美意趣的砖雕艺术，尽管还能零星地被发现，但是已经很难构筑一种自成体系的文化形态了。好在许多地方的人们开始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一点，正在按照“修旧如旧”和“补新以新”的原则，在对砖雕艺术进行抢救性保护的基础上，不断探索，大胆创新。但愿砖雕之美，美在耀眼的华丽转身！

　　(钱续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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