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潘玉毅
寒露是一个特别有意思的节气,相比于与它名字相仿的白露别有一番味道。如果说白露点明了露水的颜色,那么寒露则标注了露水的温度。由颜色而及温度,这似乎也是人们认知事物的正确顺序。当一件事物、一个物体呈现于我们的眼前,我们通常先看到的是它的形状与颜色,而后才是它的味道和触觉。
在早前的一则旧文里,我曾这般写道:“白露与寒露,都与露有关。露是这个时节特有的东西,自然化形,莹润天成。如果说白露形容的是露的色泽,就像一个美丽的女子常被称为‘美女’一样,那么寒露定义的则是露的气质——露里带着寒气,‘寒’便是这个节气最大的特征之一。”时至如今,我依然是同样的感受。寒露与白露,露的韵味是相同的,一字之差,差别在于露到此时已经渐渐转凉,就像天气一样。
众所周知,二十四节气原本标定的是黄河中下游地区的物候特征。事实上,在维度较低的长江中下游地区,以及江南以南的地方,气温往往要比节气预示的稍微高上一些。但一阵风刮过,一场雨落下,落在肌肤上,就会添几分凉冷之意。特别是早晚之间,颇有些寒意袭人的味道。人们纷纷将自己的短T恤换成长袖衫,一些注重养生的人更是将外套都从衣柜里翻了出来。
如果是往年,白露时节,桂花早已盛开,香气氤氲,追着人跑。这个世界有很多种类的花,不同的花各有各的颜色,各有各的芬芳,但在我看来,独有桂花的香气用“馥郁”来形容是恰如其分的。其穿透力之强,可以穿过一座百万人口的城市余味不消。它似在鼻端,似在衣角,似在脚后跟,又似在不知确切位置的“他处”。借用周敦颐《爱莲说》里的句式,“桂花之爱,宜乎众矣。”不唯今人喜欢,往前找找,民国、清朝、明朝、宋朝、唐朝甚至先秦时期,我们都能找到许多的同好。
在吾乡慈溪,马路边,公园里,甚至小区的犄角旮旯,无论你走到哪里,到处都能闻到它的味道,足可见人们对于它的喜爱。今年或许是因为前段时间气温较高的缘故,桂花迟迟未开,像一个久候未至的朋友。忙碌之余,三五亲友相聚聊天,聊着聊着总会忍不住问一句:“今年桂花怎么还不开呢?”仿佛问了就会有答案似的。这几日,随着天气转凉,那熟悉的香味又再次回来了,这便给人一种感觉,仿佛它迟迟不开,就是为了刻意等待寒露的到来。
等待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词汇。因为它会呈现或承载两种极端的情绪。如果是等一个不相干的人,说好10点来10点15分还没到,你会觉得不耐烦,埋怨对方“没有时间观念”“浪费别人的生命”,甚至一怒之下拂袖而去。但若是等待的对象是一个你想见的人,比如心上人,比如久违的同学、阔别的朋友,则会充满期待,哪怕等上几日,也觉心甘情愿。想来对于桂花来说,寒露便是这样一个对象。
寒露时节,不仅有桂香馥郁,还有菊香清雅。元代文人吴澄编著的《月令七十二候集解》将寒露分为三候:一候鸿雁来宾;二候雀入大水为蛤;三候菊有黄华。如其所言,寒露前后正是赏菊的好时候。从元稹以看花人身份入题的“寒露惊秋晚,朝看菊渐黄”,到沈复在《浮生六记》将人与花作比所写的“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无不言说着节气与花的相配。菊花肥时,景色最美,这种美不同于春日的繁花似锦,亦不似夏日的佳木成荫,而是浅浅淡淡的,与世无争的,吸引着人们不由自主地向它靠拢。
每年秋风起时,我还会想起一位生活于1700多年前的古人——有着“江东步兵”之称、武侠小说里常被称作“季鹰先生”的张翰,他的洒脱是我所羡慕的。人在洛阳,秋风一起,想到故乡吴中的菰菜羮、鲈鱼脍,他连官都不想做了,匆匆辞别皇帝,驾马返程,从此,中国的文人雅事里便多了一个“莼鲈之思”的典故。刚好这个故事就发生在天气转凉时,这让寒露这个同样具有凉这一特质的节气多了几分超脱世俗的意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