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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7月2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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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的虫声

  □ 许冬林

  从前教书时,给学生上苏轼的《记承天寺夜游》,总觉得苏轼写漏了什么。

  我跟学生一起朗读“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读着读着,我似乎听到了月色里有虫声。在乡野,在秋夜,除了月色,除了竹树的影子,一定还有虫声。

  记得童年时,常伴着奶奶去姑妈家,不远,十分钟不到的路程,晚上去,晚上回。从姑妈家出来时,往往夜色已深,有时有月色,有时没有。在有月光的晚上,我们缓缓步行,我在前,奶奶在后,也像苏轼和张怀民那样走在乡下的月色里,身前身后,竹影树影,房屋的影子,篱笆的影子,一路淡墨似的泼洒。而虫声,清脆明亮,带着露水的气息,带着草木的气息,带着河流的气息,带着砖瓦泥土的气息,一路把我们密密包围,好像我的裙子上也落满了虫声,奶奶的银发上也挂满了虫声。

  我们沿着河堤走,没有月色时,水是白的,路是黑的,我们弃白择黑而行,也不恐惧。河堤的树荫下,堤畈的草丛里,人家的屋檐下,虫声像一道道细光破黑而来,为我们引路。我们好像步入了虫子们的世界,虫声淹没了我们的脚步声,我们像在夜色里浮游,自己都觉得自己是陌生的异族。我们仿佛看见,虫子们在夜露里梳洗身子,啜饮清凉,擦拭翅膀。它们的叫声汇成队伍,有时阵势壮观,有时轻兵减从。

  我们走在虫声里,走在人世的夜路上,内心安妥。有虫声的地方,就是清凉太平的人间。

  那时,我们住在长宁河边的土坯房里,土房子有一特点,就是人与虫共居。

  大多数的虫子们胆小些,只有蛐蛐,到了秋冬,仍然和我们共处一室。在初秋之夜,满屋似乎都是虫声。在梳妆桌下,在床下,在柜子底下,那些蛐蛐们唧唧唧唧,此起彼伏,像层起的粼浪。厨房的陶罐、水桶、水缸下,杂物间的锄头扁担箩筐间,堂屋的饭桌椅子条几下,那些陶质、铁质、木质的生活器具和农具上,都像生起了一层绒绒的细毛,那凉软的绒毛都是唧唧虫声的余音。

  我在外婆的江洲上听过许多回虫声。有时是夏夜,我们在院子里纳凉,蛐蛐们就在院子的篱笆下,叫声密密匝匝,热烈蓬勃,好像篱笆下的虫子们在张灯结彩吹拉弹唱。后来读诗,读到徐志摩的那句“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不禁纳闷,夏虫怎么会沉默。外婆篱笆下的夏虫,永远盛世欢腾。

  秋冬时节的虫声,最得含蓄婉约风致。虫子们在外婆小小的房间里,唧——,唧——有一句没一句地叫着,有的叫得像小孩子的梦呓,忽然来那么一句,然后没了下文;有的叫得像外婆在说尘封旧事,说说停停,似乎是欲言又止,似乎又是半已忘记。

  有时在半夜,窗外月色朦胧,忽听得清寒迟缓的虫声之后,是江上轮船传来的“呜——”的鸣笛声。轮船的鸣笛声,莽撞,浑浊,嘶哑,仿佛一片黑暗凶悍的波浪席卷过来,将我们一整个江洲淹没。我们都被按进了这无边的鸣笛声里,然后浪花退去,村庄的面孔重新露出来透气——舅舅们的呼噜粗壮得像秋天的庄稼,外婆翻身时粗陋木板床想起破碎的吱呀声,蛐蛐在贴了“朱明瑛”的房门之后平平仄仄轻唱起来。我数着一粒粒虫声,像数着一粒粒纽扣。虫声把清贫的乡下之夜扣得体体面面完完整整。我睡在虫声里,不盼望长大,不盼望繁华,就觉得彼时人间安然,彼夜时光清甜。

  到凌晨醒来,窗外天光微蓝,室内虫声已歇,江水的潮气伴同芦苇与露水的气息,以晨雾的姿态漫进小小的卧室内,被子和衣服凉了软了,我也凉了软了。我睡在亘古流淌的长江之侧,船声,水声,草木摇曳之声都近在耳畔。彼时懵懂不知,渺小卑微的自己于古老的长江而言,恰似一只小虫暂时卧睡在松软的土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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