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荣安
维根斯坦盖过一栋房子。这不稀奇,稀奇在他是个哲学家。
一般哲学家都是纸上谈兵,只会搬动嘴皮和纸笔,营造概念的空中楼阁。维根斯坦不同,除了哲学玄虚,还留下了一栋房子。那房子方方正正,一丝不苟,他亲自设计督建的,不惜工本(姊姊出钱,房子是她的),甚至为三公分天花板打掉重来(所以超出预算许多),只是,没有人味。
他的设计师法现代派大师艾德夫.鲁斯(Adolf Loos)的革命性理念,去除华丽和装饰,追求简单纯粹。他要造一栋可为“建筑基型”的完美建筑,就像他的哲学。
我对维根斯坦的兴趣,不用说,首先来自他的哲学。他的哲学中心是语言,而语言便是我的阳光草原,自然受到吸引。此外他这人古怪,满是矛盾冲突,迷人也慑人。
我曾试读他的《哲学逻辑论》,才薄薄一本小书,却总读不完:读不懂!好像面对甲骨文。终于我下定决心:非读完不可!结果可知。再怎么决心,甲骨文就不是白话文。最近读亚历山大.沃写的传记《维根斯坦这一家》才发现不懂那天书的远不止我一人,许多内行人也不知所云,包括他的老师罗素和后来给他博士学位的剑桥哲学家摩尔。
问题在他的哲学语言太致密隐晦,像经咒。哲学界对他的评价也很两极,不是大褒就是大贬。《哲学逻辑论》出版后(他生前就出了这本哲学著作),他觉得哲学已经没什么可玩,便丢下了。等再回到哲学路上,却致力于拆自己的旧屋。《哲学探究》死后出版,几乎全盘否定前书论点。正如他后来批评自己设计的房子是“中规中矩,死气沉沉”。
维根斯坦出身维也纳犹太望族,有钱有势,家里是上流文化中心,马勒、布拉姆斯之流进进出出。他并非天生热爱哲学,对哲学的兴趣是从工程、数学间接而来的,在撞见罗素的《数学原理》而爱上哲学前只读过叔本华。后来进剑桥随罗素就读,断断续续,终于拿到剑桥的哲学博士,并在那里教书。
他是个孤僻深沉的人,少有人真正了解他。傲慢暴躁,又常陷入极端忧郁,在自杀边缘。有深沉的宗教感,有时慷慨助人,有时却又相当无情。他放弃财富,到处流浪,过着清贫的生活,一度想要出家做僧侣。此外还做过许多事,譬如军人、小学教师、园丁。
他最有名的话是:“凡是可以言说的,便可以说清;而不可言说的,便应付诸沉默。”他认为道德和宗教属于不可言说的范畴。他的哲学引发争议,探讨他的哲学著作非常多,因此有人说他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哲学家。他的奇特还激发了许多诗、小说和戏剧,有人说他是“一身兼僧侣、隐士和技师”。《维根斯坦的火钳》写他和另一位哲学家波普的争论,非常精彩。
他的文字简短,像逻辑诗,也像打禅。有人说与其硬攻,不如靠直觉。他名气很大,实际影响却小。一位学者自述治维根斯坦的经验说:“他的文字带人绕来绕去,真正跨越的距离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