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琴案》是一出好戏，不但在于剧情悬念的巧妙设置、人物的精干安排，而且还归功于演员的生动演绎，其中方展荣、马婵如饰演的胡图和王夫人最值得点赞。

　　胡图与王夫人是夫妇，可性格、兴趣却迥然不同，唯一相同的是善良的本性。胡图的性格是多元化的：比如机警、幽默、富有正义感而又有些隐忍晦涩，名叫胡图（糊涂），实则大智若愚。方展荣不愧是蜚声海内外的潮剧名丑，演此戏时正值盛年，艺术处于巅峰期，他善于捕捉人物的内心活动，对胡图性格的刻画、场面的把控表面不着痕迹，唱、做、念、表从容自若，手到擒来，其实却处处体现功力。他擅长调动观众的情绪，寻常的台词从他口中说出，往往显得幽默有趣，别有一番况味。比如，当比他大三岁、事事好胜的夫人给他出点子时，他半是自嘲半是调侃地说：“如果不是夫人随时指迷，恐怕我又要糊涂了！”见夫人要把古琴调包，说是从小看父亲做惯这等事，胡图嘀咕说：“原来这种手段还出自祖传！”如此等等。所谓“艺高人大胆”，剧中方展荣还恰到好处地运用潮剧独特的扇子功来表现人物，尤其是在最后“还琴”场，一边唱着“人生在世数十秋”的大段唱段，层层揭开谜案真相，一边不慌不忙地玩转手中扇子，扇子随着他的演唱不断“开、合、转、抛”，出神入化，堪称一绝，为人物增色不少；唱腔与扇功也因此相得益彰，引人入胜。这个时候，观众看到台上的“胡图”，轻松自在地唱着曲，手中扇子“魔术般”变化多端，仿佛不费吹灰之力，但实际却颇考功夫。没有炉火纯青的唱功和扇子功，绝不能如此一心两用、随心所欲，搞不好会弄巧成拙，导致曲子和扇子“两败俱伤”。最后，他还来一段“范安人啊，适才范仁回禀明……”的干唱。通常演员最怕这种没伴奏的干唱，很容易暴露唱念“软肋”，何况此时案情已大白，按以往，戏马上就结束了，观众难免会有所躁动，甚至起身离场，但出乎意料的是，这出戏每演至此，全场鸦雀无声，观众全神贯注，直到剧终才恍过神来。当年著名作曲家马飞见此情景，非常欣喜，大赞方展荣“hold”住了全场。的确，方展荣在这出戏里从唱腔到表演都几近完美，让人无可挑剔。这种看似平常的表演，实乃最为奇崛。

　　马婵如的王夫人，胜在于人物的精彩传神。王夫人的性格相比胡图显得较为直接和简单，但要演好这一人物，难度甚大。难能可贵的是，马婵如将王夫人演活了。马婵如是老演员，善于从生活中提炼艺术，曾向著名潮剧艺术家洪妙学习表演，串演彩旦及女丑行当，塑造了多个性格鲜明的角色，包括《陈三五娘》的李姐、《梅亭雪》的狱婆、《换偶记》的张幼花、《香罗帕》的老夫人、《无意神医》的老宫女、《绛玉掼粿》大奶等，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她在《古琴案》中以彩旦跨女丑扮演王夫人，始终以人物灵魂为统领，对角色性格拿捏精准、把握得当，把性格热情、好胜而又正直、善良的王夫人刻画得入木三分，充满浓郁的生活气息，真正做到 “演人不演行”。比如，当王府的张总管来访，胡图请她回避时，她很惊讶地说：“啊？我又不会欠他的钱，怎么得回避？”当听到张总管说府内一个乐官“盗”走王府宝琴时，她霎时抢着唱道：“听总管说出根苗，气得蛾眉颠倒翘……”如此传神的表演，在剧中多不胜举。马婵如的演绎逼真自然，恰如其分，很富有艺术感染人，使人看后会心一笑，依稀见到生活中某个人的影子，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

　　此外，方展荣、马婵如在剧中的默契配合，把这对欢喜冤家演得妙趣横生。两人的戏份都很重，从第二场起便场场有戏。在“失琴”场，为解丈夫“终日劳神，精神疲倦”，王夫人弹起了古琴。马婵如抓住人物不懂音律的特点（胡图有“夫人把琴当成弹花机、弹琴好似弹被棉”的说法），采用夸张的表演手法。一边是王夫人拼尽力气把琴弹得很起劲，还一脸的自我陶醉，一边是胡图听着“弹被棉”般的“琴声”，如坐针毡的样子，两者形成鲜明对比，教人忍俊不禁。《古琴案》本来是一出格调比较悲凉的戏，但因为有了胡图夫妇，特别是王夫人的插科打诨而显得诙谐有趣、张弛有度，充满了喜剧味。该剧唱段也有独到之处，如第三场“审琴”时，范氏母女、胡图夫妇四人的对唱就颇具特色，体现了四个人物对案情的不同心态和性格特征，很是耐人寻味。

　　对方展荣、马婵如的表演，聊以“看似平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的诗句为赠，亦以此文怀念已故的马婵如女士。

　　陈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