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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草木会说话
2024-08-10 09:07:13 来源 : 潮州日报

  万树荫翳,群花竞妍。生长于草木繁茂的潮汕城乡,我自小对身边的一花一木感到好奇,拘囿于条件,彼时尚不知那些个性超脱的野花野草叫什么名字。如果植物会说话,它们会如何七嘴八舌地演讲属于自己的故事和情怀呢?


  自古以来,植物就是衣食、医药之源,是先民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亦是先民寄情寓兴的重要载体。折柳赠远别,荷花寄清高,兰花谦谦君子,梅花铮铮傲骨,青松则象征着正气凛凛不能憋屈的人格。它们游走于文学、绘画之中,是融在国人血液里的文化基因。


  《诗经·卫风·木瓜》:“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可知木瓜是远古华夏居民时常接触到的果蔬,潮人称之为“乳瓜”,盖指其果瓤饱含的白色汁液有如人乳般稠浓。我常常好奇于:潮州不少植物的命名为何诡洁怪奇,与全国的统称迥然有异?朱槿,《本草纲目》中称其为扶桑,是一种大灌木,全年开鲜花色的花朵,可观赏,可作绿篱,可作药用。潮人竟然唤作贼头花、折头花,意指生命力粗贱,花枝若折断,不多久 “伤口”处自然会长出红花来,大有阿Q那“砍头疤口碗样大,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气概。其它,像桂圆叫龙眼,木薯叫树薯,卷心菜叫包菜,柽柳叫丝柳,晚香玉称夜兰,长于南方山野的高良姜,便迳称南姜,——须知这是潮人烹调菜肴,腌制酱菜时的独门佐料。所有这些例子,皆缘于描摹形象、概括物性均须一词中的之“命名原则”。至于潮人口中,番梨之于菠萝,洋菜花之于花椰菜,番金凤之于凤凰木(蓝楹树),则大概缘于潮汕乡亲父老,呼一物则急于了解其祖籍出身,一个“番”字,不就自报家门了么?


  我的邻居李伯栽种有一盆属仙人掌科的昙花。它雷打不动地“守信”,年年于暮春夜间八九点钟时开花,花瓣层层挤攒,花蕾呈漏斗状,洁白如雪,淡香幽幽,月光下风神尤其俊逸。我说:曾听外地人昵称此花为“月下美人”,大有苏学士“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的情啊。 李伯说:好虽好,到底比不上潮州人给起的名字:“月下待友’,多儒雅啊。我问:待友,待什么友?李伯说,里头有个揪心故事。相传昙花原是一位天天开花的花神。她爱上了每天给她浇水除草的俊俏后生。玉帝恼她儿女情长破了天规,贬她为每年只开几个小时的昙花,你能会哪路子情郎?又把那年轻人送去灵鹫山出家,赐名韦陀,让他忘记前尘,忘记花神。多年后,韦陀潜心习佛,成了佛门护卫神。而花神却怎么也忘不了心上人。她知道,每年暮春时节,韦陀总要下山来为佛祖采集朝露煎茶;就特意选择于彼时开放。天可怜见,她把集聚了整整一年的精气全绽放在那一刻时间……我听得一惊一乍:哦,昙花一现,原来只为韦陀,故人一瞥,刹那便是永恒!昙花,好一个“月下待友”,天下友谊情谊,几人能达到这般程度?


  比起诗意昙花来, 不出名门、其貌不扬的多年生草本植物“九层塔”,则以其朴素的样相、实惠的作用而为潮州人所看重,特地给它安了一个尊贵大名“金不换”。虽金子置于眼前也不肯掉换!原来,“金不换”的香味像丁香像茴香,又不尽然,是庖厨中不可或缺的调料佳材,炒青菜提味,煮海鲜烹鱼汤除腥膻,最妙的是炒文蛤、炒鲜薄壳,舍此君一事无成!听泰国的亲戚说,古昔年曼谷有位富商在炎夏季节胃口不开,任你左煮右蒸变十八般花样也勾不起食欲。厨师听一位菜农的推荐,从他的菜摊上买了一小束香草回府作调羹,孰料主人吃了连呼好吃,遂问:这菜汤中的小片绿叶是啥?家厨讷讷无以答之。主人笑道:有了它调味,甘辛提神,抓人胃口,又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香,就叫它“金不换”吧。从此,这个名字就在泰国慢慢地叫响啦。我心中纳闷:究竟是泰国人将“金不换”的芳名传到潮汕,还是潮汕籍的老一辈华侨将家乡的乡土菜名“金不换”给带到泰国?想来答案非此即彼,无关紧要。


  有一次接触一位在烹饪学校当老师的王先生,他告诉我,“金不换”在欧洲被称作罗勒,被尊为香料之王,在法国菜沙拉和肉的料理中使用,煮意大利面时也常派上用场。不过,咱们只用它的嫩叶稚茎,老外则将其制成罗勒粉,香草油,或香草茶,使用方式鬼着呢。想不到潮州的小小香草“金不换”,竟是中泰、中西饮食文化异中存同的一个亮点。


  千草万木,2000多年前,胼首胝足的潮汕先民怎样发现它们,为何发现它们的生长特性和“为我所用”的效能?经过漫长的历史流转,一草一木又寄托了后人怎样的情感,发生过哪些有趣或感人的故事?有意无意间,从本草,农学,园艺,到文学、民俗、掌故,经学,乃至历史地理气候,东西文明交流……可以说,一草一木,都可拉开话匣子,当一回博识节目的主持人哩。


  我曾请教过广东省著名植物学家吴修仁教授,听他讲过潮汕青草“车前草”的前世今生。此草来源于汉朝名将马武,因某年苦旱,兵卒饥渴,人、马皆患尿血。然而,就在马武一筹莫展的时候,幸得马夫发现有很多马在啃食车前面路边的一种野草,其后尿血之症消失。马将军将此野草推及兵卒食用,竟也奏效。此后民间遂称此草为“车前草”。


  “车前草”有这么一节“书”,引发我的思绪草飞莺长:潮汕植物中神秘奇妙的角色多着哩。治金疮专用药草“刘寄奴”(菊科植物奇蒿),与小名为寄奴的宋武帝刘裕有何干系?“鹅仔唔食草”有何出实?杜仲真的是杜家二哥变成的?猕猴桃难道是猴子七十二变变出来的吗?而“鸟梨”、“飞天蜈蚣”和“五爪三七”们,又有什么传奇故事呢?


  就像三闾大夫有那么多的“天问”一样。我也有许多说不完的“草木问”。前文所引《诗经·卫风·木瓜》,后来衍生出一个成语:“投木报琼”,说的是赠人以野朴的木瓜,竟得到美玉的回报。我想,区区拙文,就像个普通的木瓜罢了,真的巴望聪明的读者,能够抖露学识,无私地答复我的“草木问”,那就是报我以琼琚,天大的惊喜!


  (陈放)


编辑  张泽慧  责任编辑  詹树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