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到
  • 微信好友
  • QQ好友
  • QQ空间
  • 新浪微博
  • 人人网
详细
桃花灼灼 情思千千
2021-08-29 07:50:58 来源 : 潮州日报

  □ 陈韩星

  一位名字叫做绛娘的姑娘,住在长安都城的南郊,这里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尤其是春日里,看不尽的红花绿草,赏不完的春山春水,听不厌的莺燕啁啾,可她最爱的还是那漫山遍野的桃花,灼灼如火般热烈,灿灿如天边朝霞般艳丽。

  一切极致的、富有戏剧性的东西,就好像这桃花般,一片花瓣也可以被文人墨客们写出万千情思,编出千万个故事。于是,就有了崔护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同为晚唐诗人的李商隐也有这样一个故事。

  一日,李商隐偕他的从兄(与他年龄相仿的侄儿)让山在洛阳郊外踏青,途中遇一叫柳枝的少女,让山一时兴起,在柳枝面前吟出了李商隐的燕台诗《春》 《夏》 《秋》 《冬》四首。柳枝听后,赞不绝口,依依不舍之间,对李商隐产生了浓烈的爱慕之情,李商隐也在刹那间爱上了柳枝。春光宜人,却是絮乱丝繁。让山离开后,柳枝也转身而去,不见了踪影。与柳枝的这一偶遇,让李商隐如置身梦中,恍惚间,他吟出了《春》里的诗句“衣带无情有宽窄,春烟自碧秋霜白”,他感到春景虽好,但春景中的别离却如秋霜那般无情。

  又一年春光烂漫,李商隐来到那次偶遇的野外,苦苦寻觅,却再看不见柳枝娇俏的人影,但他依然可以追忆,可以想象,可以用心去描绘。美丽和美好如春花一场,终究会残谢凋零,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有人生的怅惘和嗟叹。李商隐一刹那的爱,要用一生去偿还——对于柳枝,李商隐是如此执着痴迷,情深意重,他这样写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是一种怎样惊心动魄、深入肺腑的情感泣诉啊!

  2012年5月,利用“五一”劳动节放假的几天,我将李商隐的这段经历和心境虚构成一部歌剧《巴山夜雨》。

  这部歌剧,除序幕、尾声外,共有五场戏。第一场,李(商隐)、温(庭筠)相遇,互论诗文,引出柳枝;第二场,玉阳山柳枝当道姑;第三场,长安平安里,李、温寻柳枝;第四场,清都观柳枝读李诗;第五场,玉阳山李、温访柳枝不遇。

  序幕写李商隐36岁时,一人在巴山驿馆,驿馆外,大雨瓢泼,诗人思念着曾与秉烛夜谈的友人、知己,一边剪去烛花,一边轻声吟哦出一首七绝:“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尾声写十年以后,李、温二人已经步入中年,四十五、六岁了。苍山如海,残阳似血,他们二人漫步在长安乐游原上。李商隐徐徐地诵念着“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流年似水,李商隐没有改变他的缠绵哲学,反而悟得更深、更透了。他说:

  美好的人生境界,不是荣华富贵,而是遇到了难得的知己,沉湎于一种温馨氤氲的情感、置身于一片融通亲和的气息之间……每一个人的人生和感情都注定是千疮百孔的,所以,以大境界来看人生,所有的荣华富贵、是非纷争都是毫无意义的,最重要的是你有没有一个快乐的人生,有没有一位灵犀相通的知己……即使我最终没有遇见柳枝,她也始终是我心头的一丝温馨……

  这是李商隐的初恋,是他尽其一生,也走不出的春夏秋冬。不惑之年,他写了《锦瑟》一首:

  锦瑟无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

  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至此,全剧结束,大幕徐徐落下。

  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朱国庆教授看了这个剧本,写了一篇读后感《山与水的缠绵》:

  ……柳枝是这部歌剧的关键人物,全剧所有描写都是以柳枝为中心的。李商隐一生除爱着他的妻子王氏外,还有两位最令他难忘的女子,一个是他隐居学道时遇见的随玉真公主来玉阳山灵都观一同入道的宋氏女宫人,一个就是柳枝。这两个恋人一个是咫尺天涯,难以相会,只能暗中传书递笺,借助诗歌和音乐来倾诉爱慕之情;另一个(柳枝)只有一面之缘,由于种种曲折,待到再见面时,柳枝已经嫁人。正由于李商隐有这样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的爱情,所以他才写出大量扑朔迷离而又刻骨铭心的爱情诗,千年以来为人们所传诵:“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韩星君在这部歌剧中把宋氏女宫人与柳枝糅合成一个在玉阳山入道的女冠柳枝,其意思就是把写爱情诗的李商隐与柳枝的无法获得爱情的感伤和缠绵作为全剧的美的底蕴,这一点在创作上是一种挑战。

  ……

  对于这样一部无情节、无冲突就像一首诗,甚至也不是叙事诗而是抒情诗、哲理诗般的作品,一般人恐怕很难一下子接受。我开始读第一遍时,也感到它的另类,但是不知是一种什么力量,让我读了第二遍、第三遍,并决定了要为它写读后感。现在全剧赏析完了,我终于明白了,我所以喜欢这个本子,与其说是一种文学、戏剧的爱好,不如说是一种哲学的热情,是对韩星君笔下的李商隐的缠绵哲学的迷恋,而这也正是历史歌剧《巴山夜雨》的真正的审美价值所在。

  李商隐的诗,也许你一眼望过去,其实看不懂他想说明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说,但美的感觉是通用的。

  人生的意义,简单来说,就是活得快乐。但李商隐,他期待的是什么呢?他的心境自然你是猜不透的——他盼啊盼啊,什么都盼不到;盼不到,越盼不到则越想的慌。那场经典的巴山夜雨,就是这种心境的完美反映。

  后人说李白,说杜甫,说得神采飞扬,眉飞色舞,惊叹于白居易的“离离原上草”,也诧异于王维的“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甚至连在他之前的李贺,和他同时代的杜牧,都有大批粉丝。只有李商隐,一个人孤零零的抱着他的诗,站在那里,看着那些诗人或是疏狂,或是落寞的表情。

  崔护到长安参加进士考试,落第后到南郊游玩,偶遇一美丽少女。第二年清明节,崔护故地重访,桃花依旧,那女子却已不见踪影。

  时日如逝,物是人非,今日当年,恍若隔世。惆怅之余,崔护写下了那首诗。从此,那娇娆艳丽的桃花,那惊鸿一现的女子,那金风玉露的邂逅,与那物是人非的惆怅,便长久地驻足在了每个中国人的心里。

  金岳霖深爱着林徽因,却宁愿隔着一生的距离守望。在他人生最后,有人想得到他跟林徽因的种种故事。他说:“我所有的话,都应该同她自己说,我不能说。”顿一下,他接着说:“我没有机会同她自己说的话,我不愿说,也不愿意有这种话。”这该是这个世界,爱的大格局了。这来自灵魂的格局,让人唏嘘。

  ——桃花灼灼,情思千千。从古到今,人性不变。崔护和李商隐的故事可以重复,而他们的诗也让人永远可以听可以吟可以想而不会感到厌倦,我想这便是艺术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