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风玲

　　不记得是哪位哲人说过这样一句话：“小说家塑造人物，散文家塑造自己。”近日读了草木君的散文集《不知春》，一性格鲜明的茶人形象便在我眼前凸显了。

　　青山如黛，涧水流珠，深山藏古寺，雾霭罩茶台。一任天真的草木君，宛若空谷中一株幽兰，默默开放，纳芬吐芳。

　　草木君原名邱月微，出生于1990年，自小在武夷山长大。家里种植茶园，以制茶为业。因是家中老幺，她从小便跟在哥哥姐姐身后拣茶梗。可以说，草木君是熏染着茶香长大的。2012年，正在外地读大学的她毅然休学归家，回到武夷山，种茶制茶，并取名草木君。休学并不是她的一时脑热和兴起，而是在彼时，她的理想与梦想，已经豁然在胸。

　　人在草木中。这是幼时爷爷讲给我的谜语。谜底即为“茶”。草、木、人，即为茶也。自名为草木君的邱月微，堪称茶痴了。

　　她开了自己的微博。朝记流岚暮写霭。从2011到2019，十年的时间，她织锦连珠，结成了这本图文并茂的《不知春》。图都是草木君亲摄，山间酌月，雪中访梅，僧庐听雨，云端喝茶，动如牡丹，静如罗汉，白鸟忽飞来，点破一山翠。一幅幅画面宛若仙境，不似人间，却并非痴人说梦，而是草木君之山居日常。

　　山居武夷，便专制武夷岩茶。“不知春”，即是岩茶之一种。据说其采摘季在春末，其时已近茶季尾声，“不知春”茶却才恍若一梦初惊，欣欣然张开芽叶，一派懵懂不知春已至的萌态。于是得名“不知春”。草木君以此茶为自己的书命名，想必也是对此茶情有独钟。的确，“不知春”茶之儿女之态，与草木君的鸿蒙天真，如出一脉，非常契合。她还在武夷山开了民宿，亦取名为“不知春斋”。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浸染了武夷山天地草木精华的草木君，看似不知日月轮转，其实活得相当通透。

　　朝行慧苑看梅，夜下灵峰参禅。僧庐听雨优哉，云端喝茶安闲。这是草木君的山居四乐。亦是我从《不知春》一书中读出的堪称茶痴、梅痴的草木君。

　　草木君爱梅。这本《不知春》的每一年，几乎都是从一树梅花写起。一月二月看梅，四月五月采茶，七月八月消夏。然后，稻花香了，茶又酽了，大雪落了，又一年了。

　　每年的看梅，草木君都要写得一唱三叹、荡气回肠，颇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气势。

　　或是挚友相约，说走就走，直指武陵深处。乘兴而至，尽兴而归，颇有魏晋风度。其时“一树宋梅在夜中尽数盛开，熠熠生光”，原来，连看梅都是可以秉烛夜游的。

　　又或是一期一会，远方年年都会如期而至的朋友，相约慧苑看梅。其时“一树白梅空置在幽谷，如白雪皑皑倚了半边山”；“白鹇白梅一色，雨声溪声难辨”，草木君与友人，梅畔流连，宛若置身世外的仙家。

　　更有止止庵看梅。武夷山中，虽无成片的花林，却株株俱是老梅，或者隋梅，或者宋梅，置山谷，倚僧道，全无粉饰，一派山野的恣意天真。宛若草木君的文字，宛若草木君本人。

　　“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染人间桃李花”。连看三场梅花的草木君，就这样地被一株株武夷老梅熏染得暗香幽幽，最后干脆给自己取了“梅花居士”的别号。也是快哉。

　　四月五月采茶。制茶是草木君的主业，于是每年的四五月间，草木君的笔墨与镜头，定是不负春光不负茶。且看这几句：“早九点随茶农上山看茶，经三花峰、马头岩、猫儿石、桃树窠、仙人脚、蟠龙岗回到马头岩，茶已蓄势待发，半个月之后大采。”写的是茶季将到的期待满怀。一方水土一方茶，看这一个个充满了古意和仙气的山头名号，便知是佳茗的发祥之地。

　　又或曰：“今日久雨初晴，采摘‘上上清凉’。立夏后，多数茶叶已老，唯有岩茶坑涧采摘正当时。长于幽谷中的茶树因终年日照不足而滴水不断，两壁直立，出芽期较别处缓慢，但是滋味却芳幽清亮。入此山场，如入清凉境。丙申年岩茶采摘已经进入尾声，看着堆满的新茶，已经有丰收的富足感了。”

　　“上上清凉”亦为茶名，散发着属于武夷山的清幽之气。《不知春》里多是充满灵气又带几分诙谐的短句，像这样的句子已称得上“长长的记叙”，真是我见青山多妩媚，新茶采尽又一春啊！

　　“青箬笠，绿蓑衣，没入茶丛不须归”。忙碌的采茶季里，草木君当真是“人在草木中”，蛰入茶丛，茶人合一了。浸润着茶香，她简直是要“手足舞蹈，不舍昼夜”了。

　　七月八月，焙茶消夏。竹椅凉风绣球花，更有一杯武夷茶。既是茶痴，除却采茶，制茶饮茶，更是草木君的山居之乐。

　　“傍晚沿溪散步，稻田蔬果往来白鹭秩序井然，天地间各循各道。朋友们讲着各种发展计划，对我来说，每年能做好一些茶，有少部分欣赏它们的人，既饱温暖又可自娱自乐，够了。”

　　“酷暑，新茶开焙。如火如荼。”

　　长长短短的句子里，草木君的茶，既出世，又烟火。

　　白鸡冠，大红袍，铁罗汉，半天妖。梅占，雪梨，黄龙，肉桂。听听！这岩茶之名，可不就是半妖半仙半烟火！

　　对茶当歌，人生几何。草木君的茶，既在人间，又在“云端”，当是喝出了最高境界。

　　“是夜，茶。北斗端坐茶台看我们喝茶，像极了子恺先生的一幅画。草草杯盘供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画里的人饮酒，我们吃茶，同是把盏，一般生活。”

　　“前半夜是喝茶喝茶，后半夜便回甘回甘。”草木君的茶，喝出了人生真滋味。

　　“茶酽秋浓。桂花浮梦。哄睡怀中小儿，且得小僧伸脚，吃杯闲茶。”披着满山茶香的草木君，也不知道是在哪一年，已经悄悄地做了母亲。

　　“冬季。清润到骨子里，内外通透如洗，梅花开了。”

　　这是《不知春》里最后一句。梅花又开了，又是一年了。山人不喜红尘物，心头无事醉岩茶。从2011写到2019的草木君，痴对四季青山，自品茶酽茶浓。

　　春是“暮尽残云夜思家，远闻道长做新茶”；夏是“日午独觉无余声，山童隔竹敲茶臼”；秋是“快意山林踏清秋，闲隐山居慢吃茶”；冬是“鼎中笼上炉火温，心闲手敏功夫细”。这是独属于草木君的茶香四季，烟火人生。

　　此书读完，我依旧不忍释卷，翻阅良久。一句诗忽从心底涌出：惺惺相惜茶作伴，寂寂空谷一幽兰。这，就是置身武夷的草木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