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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无端挨骂的王安石说起
吴构松
2018-07-17 10:15:20 来源 : 潮州日报

  这些年来接待不少外地来的客人,客人常夸潮州人有文化。每逢此时,我就跟客人说,我们潮州人的文化,不全靠读书得来。日常的潮州话就有极其丰富的文化内涵,甚至连骂人的话都源自中原文化。

  我说这话,是有根据的。先师蔡起贤先生曾给我们讲过一个例子。潮州人骂为老不尊的男人是“荆公”“老荆公”(荆,有的地方读坚),意为“畜生”,是贬损人格语气极重的话。其实,“荆公”就是北宋宰相王安石封号“荆国公”的简称。王安石推行变法,成效很大,也得罪了一些人。一村妇拐着弯侮辱他,给猪、鸡喂料时,直呼“荆公,来食!”本来古人称王安石为“荆公”是带有敬意的,百姓不明就里却用来骂人,想想也真滑稽。潮州人至今沿用,如王安石在天有灵,想必只能悲催、无语了。

  众所周知,语言是人类最主要的交际工具,一种语言就是一个包含语音、词汇、语法等要素的庞大系统,这个系统本身就是文化存在。同时,语言又是文化的载体,是传播、传承文化的工具。潮州话既是潮州文化的组成部分,又蕴含了丰富的潮州文化信息。

  可以说,潮州话的各种要素,尤其是鲜活的词汇,多方位展现了潮州文化的风貌。

  潮州文艺在形式上,与潮州话存在密切关联。潮剧、潮州歌谣、潮语歌曲就用潮州话演唱,运用潮州话的韵脚、与潮州话相适应的腔调。潮州话文学作品运用潮州话方言词和语法形式,讲述故事,刻画人物,描绘生活场景。潮州谜语有一种“谐音格”,就是用潮州话语音关联谜面和谜底。“十载一聚首”,打一种潮州菜调料,谜底“蒜泥醋”,与“算年凑”谐音,“凑”取“聚会”之意。

  潮州人的某些风俗习惯直接与潮州话语音相关。“桔”与“吉”同音,潮州人就以桔子的同类柑作为吉祥物,用于拜年、办喜事。广州人忌讳“四”, 因为“四”与“死”谐音。潮州人无此问题,反以“四”为吉:四正、四点金、四事顺、茶三酒四、四亲二情、四季平安,上门赔礼道歉要带“四式”礼物以表诚意。潮州话“肝”与“官”谐音,小孩入学前特意吃猪肝,祈望学成、发达。要在广州,却避“肝”唯恐不及,把猪肝叫做“猪润”,因为广州人忌讳“干”,“肝”“干”谐音。潮州人也有语音上的禁忌。渔民忌讳“翻”字,吃饭时绝不说“把鱼翻过来”,而是说“把鱼顺过来”。围坐吃饭,尽量避免九个人,因为“九”“狗”同音,“九”犯忌。我母亲就常把“九”改说成“四双奇”(奇,音骑1)。

  中原文化是潮州文化的底色,潮州方言的基本词汇来自中原的上古汉语。天、地,日、月,坐、徛(音企)、行、走,猛、慢,危(音县5)、下(音家6),粗糙、崎岖、叮咛、吩咐、参差、慷慨、翘楚、落泊、垃圾(音拉4杉4)、闹热、人客、刻(音壳)苦……这些在今天的潮州话中充满生命力的词汇都来自古语。潮州人称儿媳妇为“新妇”、父亲为“大人”、婆婆为“大家”、丈夫的弟弟为“小郎”、连襟为“同门”,都能在古籍里找到出处。荆州借久成己业,初出茅庐,俏过王莽,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唔愿者随水流……这些来自古代典故的熟语,潮州人不论识字不识字都能脱口而出。

  潮州人独特的生活习俗,在潮州话词汇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大米是主食,就叫“米”,小米不可简称“米”。“食饭”,就是吃大米饭,北方人“吃饭”可不一定是吃大米饭。菜脯,专指腌制的萝卜干,白菜、芥菜同样晒过、腌制,但不能叫菜脯。有一个语言学的规律:最常用的概念可以略去限制语。这就如同“世界杯”可省去“足球”两字一样,“菜头”专指萝卜的块根,其他菜的头不称“菜头”。据此可知大米和菜脯在潮州人生活中的分量。

  在各种语言形式中,熟语内涵最丰富。潮州话也不例外。花娘花艇,原指潮州城东门外韩江里的艺妓及乘坐的小艇,后用以形容装扮艳丽、举止轻佻的女子。与韩江有关的还有一句谚语:好柴流唔到东门溪。这句话记录了民众到东门外江边、水里捡拾、打捞柴火的体验,后用来比喻好机会不容易赶上。巧合的是,在饶平也流行一句“好柴流唔到黄冈溪”,与前一句来由、寓意别无二致。让人惊叹,两地潮人相似生活状况下文化心理的高度同质性。

  潮州话熟语生动有趣,功能多样,活色生香。有的揭示自然规律、生活哲理,如:漳州目镜在人合目,破鼓好救月,官司唔如屎尿紧,市中无鱼双马贵;有的教人为善、向上:书无溜擘(音伯)上树,小小生理会发家,乞人穿针勿乞人打结;有的用来讽刺不当行为:车大炮,扶卵脬,大头好脸,坟睇作厝,灰金缶睇作糖瓮, 狗食糯米唔变,胡蝇使蠓蠓使蚊,乌狗偷食白狗受罪;有的用来指代特征鲜明的人或事物,如:香炉耳,电灯泡,抢钱虎,原则锤;还有用以戏谑、自嘲的:拍浮油,山内亲情食了行。凡此种种,都来自生活、高于生活,展现了潮州民众睿智、幽默的文化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