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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人·乡下人之三
回城
发布日期 : 2024-07-13 09:06:57 文章来源 : 潮州日报

  母亲有时会从乡下带我回去。


  我记得起初的时候,我们叫母亲“阿姨”,后来就叫“阿妈”,改口的时候,觉得叫“阿妈”洋气,城里人都这么叫。


  母亲第一次用单车载我回家时,我记得是旱季,因为我们走过一大片的沙地,那其实就是河床。第一次坐单车,我的脚趾给后轮的钢线磨破,流血了。因为我的脚趾流血,爸爸拿出一套中茶具,说要冲白糖水来补偿。——甜味应该是能带给人幸福感的,反正我觉得那时喝糖水很好地安慰了自己。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中茶具,感觉很隆重。


  那时爸妈的家曾一度安在枫溪,枫溪现有瓷都之称。家里因为父母有枫溪故友,各式精致的瓷器并不少见,家里的柜子里玻璃后面曾经陈列了一套八个古代仕女操弄各式民乐,那低头弄琴的样子能让小女孩生起一种端庄自持的稳重感,不知后来哪去了。


  一天枫溪家里来了一位女客,大人不在家,只好由我搭话。她看了我家桌子上的陈列瓷嫦娥奔月,指着嫦娥裙脚的玉兔说:“有这只兔,就对了!”兔子好小,我从来不曾留意到它的存在。


  这事很小是吧。但人的记忆就这么奇怪。那是一种启迪式的意义。我完全不知道她是谁,与我家什么关系,只记得她那种肯定和满意的语气。小孩子对成人世界会有种景仰,大人的在意,让我对它有种不寻常的感觉。——原来生活里一些有趣的东西一直是存在的,却是隐匿地存在,设计者早就埋伏好了,像捉迷藏一样,看你能否一一破解。世界的奇妙,在等待开启,令人雀跃,跃跃欲试。


  后来我家搬到潮州城繁华的太平街与太昌路交界东北角的房子。那时住的是妈妈单位的宿舍,前面是妈妈的单位——一个税务所,四五层楼,我们住的是后面几间平房中的两间,还有个很大的厅,我们在大厅吃饭、活动。晚上前面税所有人看门,一楼的办公室开着灯。摆放工整的写字桌和交椅,记得在那里写过作业。看门守夜的有两位老伯,大家称他们为“猫伯”和“狗伯”,当面这样叫他们,现在想来,他们并无不悦,而当时我确实以为这就是他们的称呼,其实我也并不晓得还能怎么叫他们。暑天的下午,他们会在后面厨房的灶台上烧一大锅绿豆汤或青草水,单位的福利,供职工自由取食。最喜欢绿豆汤了,甜的,还香!糖水自由哦!


  税所的门脸对着太平街。到夜晚就只开小门。太平街曾有过物品展销活动,小孩子只记住简单的两个字“交流”,这两个字,太罕见,好新鲜,好有文化。太平街两旁的骑楼下都划给各商家厂家去摆摊位,一时间,整条大街面貌为之丕变。卖布料的、卖各式食品的……吸引了各地来的人。突然有种富足,哪怕这些货物商品并不是自家的,单赚着一份热闹,便有了城里人的优越感。


  其实,还有一种优越,是乡下不可比拟的。到戏院看戏。与太平街平行的府前路上,有一座影剧院,叫凤城影剧院。正门凛然排列着几根高高的柱子,让人心生肃穆庄严,它的前身是乐观戏院,是潮汕地区著名的戏院。


  看戏是很隆重的,吃饱饭便一直等着,时钟走得太慢了,太慢了,便拿了块手帕把它罩住,忍着不去看它,隔一会掀开一看,嗯,终于走快一些了,瞅着更接近出发的时间了。最喜欢看神怪的剧目,记得《宝莲灯》,羡慕那件带有神力的宝器,宝莲灯一亮,坏人便望灯而倒;看《柴房会》的时候,踮起脚尖看莫二娘现鬼魂原形,没那么符合自己期待的神奇,但也并不失望,因为也没有被吓到。


  对凤城影剧院的钟爱,还不单是为了看戏。戏院大门前有个埕,便于观众集散,总有几个卖零食的小摊子。卖雪条,卖用书页卷成圆锥状包装的葵花籽。大门右侧,还有一个冰室,卖甜滋滋的、凉津津的、柠檬色的冰水,夏天花一角钱用自带的水壶装一壶,坐在教室里,幸福无比。这地方,承载了童年好多的美好念想。


  凤城影剧院大门斜对面管巷头,有一个甜品摊,常卖绿豆爽,——绿豆去壳,慢慢熬,盛出来有粘稠感。不是想吃便吃得上,记得有一回拿个口缸去买绿豆爽,正是玉兰花飘香的时节,一路花香萦鼻,一路心花怒放,从此,一闻到玉兰花,我便想到绿豆爽。


  城里的东西都是好的,这大概是公认的吧。城里的人就不容易下论了。


  城里的称谓显然比农村简单多了,年长的人,男的无非伯伯、叔叔,女的一概叫姨,就对付过去了,大人们都很好,小孩世界就复杂了。


  女孩们很讲究。一起玩的丢沙包、跳绳、抓科……这些游戏,乡下是没有的。晚上给父母拘在家里,爸妈却不消管我,我偶尔也会跟小伙伴在她的眠床——匣子一样的苏州眠床里吹个气球一起用手顶着玩。有的女孩甚至会唱英文歌,老师曾让她上讲台给班里的同学唱《Happy Birthday to You》和《Happy New Year》,她长得很精致,连她的刻薄话都很精致。班里很多好看的女生,她们会扎各种花样的头发,打漂亮的带子,整整洁洁地出现。


  而进城不久的我头上还长虱子,在学校里每天例行的学生卫生检查中狼狈,——城里的孩子好像都不长虱子。


  后来我也不长虱子了,寒暑假回到乡下,火巷里某个小伙伴的母亲——我喊她做“嫂”的,还特地问我:卫群姑,你未是不生虱?一副怀疑的样子。


  当我遇到一个脸生的妇人,在期待中迟疑地叫了她一声“姨”之后,被家附近的人引为笑谈,并落下个“城内猫”的称号。


  城里和乡下,曾经是横着一道鸿沟。


  (梁卫群)


编辑  张泽慧  责任编辑  詹树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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