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城吾乡

□ 李英群

　　我的经历很简单，至今只在一城一乡生活过。一城，是潮州府城，一座小小却大名鼎鼎的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一乡，一个乡下大乡村我的故乡。

　　这城与这乡相距只有近30华里，说着相同的潮州话，吃着同样的潮州菜，但我感觉这城与乡很有些不同。

　　我的故乡有十个自然村，现在有常住人口二万多，被人称为大乡里。全乡人来自同一先祖，有共同的辈序用字。只要名字用到辈序的，你听名就知道该称呼阿兄或阿叔，叫姐或叫姑。

　　全乡有个中心小学，十个村的孩子都有人是中心小学的学生。放学后或周日，我们会相约到不同村的同学家去玩。一起划船或爬树。村中有几条巷，几株榕树，都是熟知的。

　　日间，乡亲们在田野耕作，彼此田连着田，园接着园，在广阔的蓝天下，你种什么作物，长势怎样，收成如何，一点秘密都没有。

　　夜间或农闲，村中的闲间里，乡亲们一起喝茶吸烟聊天。外界新闻，全乡大事，天天在口头发布；夏夜村前溪边，大家围坐乘凉，文雅的故事与粗野的咸古总会令人百听不厌。

　　全乡里有共同的节日活动，正月景星庙会营老爷，五月节扒龙船各村赛龙夺锦。哪一家有婚丧喜庆，不须请柬或通知，必然是村民共同的节日。

　　我的童年少年时代，就生活在这样一种人文生态环境中。我觉得，整个故乡，是一个大家庭。

　　告别无知的童年、稚拙的少年时代，十七岁的男儿要远行。初中毕业后，我考进府城一所高中学校，来到韩江边这座叫潮州的古城。

　　新鲜、陌生。新鲜的是市容，与故乡村貌相异。陌生的是市民，言谈举止与我的乡亲不一样。很快，新鲜感没有了，只存下陌生。

　　同班同学有近20位家在古城，我一直不知他们家在哪街哪巷，家人在从何业。整整三年，直到高三，才有二位同学邀约到他府上拜访！

　　那时，我已迷上了文学创作，出于积累生活素材的目的。我到市里一家机械厂去当了一阵子学徒工，约8个月。这8个月间，同班组的工友，上班时埋头干，下班后各分散。我仍然无法接近他们的日常。不禁想起李白的《月下独酌》：“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后来，我被安排到县里一个艺术表演团体去当专业创作员。这给我提供深入各行各业的机会。去工厂企业，也去农村和部队，使我进一步了解到城乡人的区别。

　　我到工厂去采访，领导安排两三位老师傅到办公室，开始了一问一答。条理清楚，答案准确，可作标准新闻稿；我去农村，到贫下中农家中喝茶，说生产也谈生活。自由轻松，亲密无间，还常在乡下过夜。

　　那时我已成家，把家安在府城北门一小巷深处的横巷，这横巷住5户人家，5户5个姓氏，干着不同行业。我在那里住18年。没有过户喝过茶。巷子里几十人，每个人的音容笑貌都熟悉，也知他们在干什么工作，但工厂有围墙，机关有门卫，我对这些芳邻的了解是知面不知心。

　　至此，我对城乡人的差异感就特别强烈。我重翻典籍，找到城乡条目，知道城字的甲骨文是一个长方形。这四周表示墙。中间就是生活区叫城，墙外叫郭。它的最基本的功能是防御，防敌防盗防野兽；乡字的甲骨文是两个人相向而食，表示族人一起就餐，指明乡是族人的聚居的场所。

　　这就很明白了，乡村，是族人聚居的大家庭；而城，是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杂处。士农工商、官民人等。是一个小社会。防御的功能是市民有一种防范心理。八方来客使彼此产生疏离感，这就再自然不过了。但同时也给市民以安全感，使他们能潜心从事喜爱的事业。

　　这种人文环境造成的人文生态之不同，就使生活更加多姿多彩。我是越来越喜欢这座古城了。从一个乡下人的眼光看古城，这里聚集着全潮州的文化精英。这里的书店、图书馆、博物馆、文化馆给予我丰富的营养，开阔了我的视野，提高我的审美趣味，使我从城市回望乡村，既看到那里文化的鲜活，也看到其粗俗。

　　我在这里认识了许多艺术家，一起活动中感受到他们的热情，我开始明白，市民每天在街上走，迎面许多陌生人，绝不可能像我故乡的乡亲见面就叫老叔或阿婶的。矜持是正常的，他们每天上班回家还有自己业余的兴趣，绝不可能像我故乡人那样有许多空闲，并且闲时也无写字画画的兴趣，都去闲间神聊。

　　我终于基本融入这座历史文化名城的生活中了。我感恩生我养我的故乡，也感谢教我育我的古城。这几十年来，我写了七八百篇小散文，几乎都写的是吾城吾乡。写故乡多写人与情，写古城多为文与物。有一例外是写了不少潮州文化艺术界的名家，因为他们都是我深深爱戴的老师前辈。

　　我庆幸我的生命历程中有过城和乡。我深爱着我的城我的乡！

编辑  张泽慧  责任编辑  詹树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