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壬癸行吟集》

□ 曾楚楠

一

　　陈君耿之于2022年方印行《辛壬诗综联迹》，翌年又出版《壬癸行吟集》，书分“凭吊怀古”“山川景胜”“采风感怀”“文友唱和”“联语小辑”五个部分。收诗词二百六十五首（另有文友唱和诗八十多首）、对联二十副。陈君可谓是诗词界高产的作手也。

　　浏览一遍，是书佳作不少。如《咏词圣苏东坡》八首之四：“天人合一读苏词，伐病疗饥破陋规。豁达襟怀豪放派，有为而作定风旗。”而在注语中又云：“苏轼在《题柳子厚诗》中认为‘诗须有为而作’，并用‘疗饥’和‘伐病’这一生动比喻，形象表达了什么是诗词之‘有为’。”首句“天人合一”对苏词作了高度概括，苏轼一生命途多舛而襟怀豁达，性格乐观，故笔下之词，文学史上称“豪放派”，本于诗词当“有为而作”，恍如在“艳科”之词风中高擎之旗。绝句虽四句，不啻是对东坡词风之的评。

　　又如作于癸卯年教师节之《心中师表》七绝三首之三：“善为师者美其途，玉行兰言耳目濡。君子之交清若水，冰心一片在金壶。”诗中多用典而不露痕迹。如次句“玉行兰言”，光从字面上看是：似玉的操行，如兰之语言。“兰言”实出《易·系辞》；“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气味）如兰。”第三句出自《庄子·山木》：“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清淡”，义同。而“清”含廉洁之意）末句出自唐·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诗：“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多为熟典，故作者不加注）总之，以四句诗来抒发“心中师表”之情愫，允称贴切。

　　佳作好句多多，尤以该集“山川景胜”栏为甚。作者腹笱丰富，加上“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之创作规律之指引，其诗词作品必面目独具，自在情理之中。例子不胜枚举，限于篇幅，故不胪列。

二

　　陈君原当市政协副主席，因年事关系退休，旋又接到市委任命，当上潮州市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简称为“关工委”）主任，可谓退而不休。2020年陈君出版了《庚子春馀集》，予在序言中曰：“试问当今仕、学兼济而两有所成者，世几人欤？”“《荀子·大略》曰：‘学者，非必有仕；而仕者，必如学。’”今之仕者，“如学”与否，吾不尽知。而耿之君随着工作性质之转移，更致力于潮州文化在青少年中普及、弘扬，且做出己所能及之贡献，有目共睹。斯《集》中从穿梭于基层之履痕，可看出陈君普及面之广、之频，真不愧是“关心下一代工作”之典范。此与其无论做什么工作之作风休戚相关。陈君于“仕”，可谓尽心、尽力、尽职矣。而于“学”，则无论于任何场合，均以“求知若渴”之理念出现，且以切实践履为己任。试以斯集作品之“小序”“附注”为例，亦可看出陈君于掌故、源流等之熟悉程度。犹记当任市政协副主席时，听知于诗词之韵部、典故等多以康熙年间编成之《佩文韵府》为准的之后，不久即邮购，赫然摆在书橱的显著位置并不时查看。以小见大，陈君求知、求贤之热忱，可见一斑。

　　耿之兄喜步韵（即用他人诗作韵脚的原字及先后次序来写诗唱和），“步韵诗”用字因受韵脚与次序的限制，系格律诗之较难作者，亦称“次韵”或“依原玉（韵）”。始于唐而宋代大盛。有“迎难而上”的意味。步韵诗非博学强识且具捷才而不能为，欲超过原诗意境更不易为，陈君却优游而步之，甚至刚认识即撰冠首联，其仕从学来，学、仕两济，大不易矣！

三

　　该集初成，陈君请我作序，坚辞不获，当勉力动笔。犹记《新华每日电讯》2005.7.29。［新观察］栏汤大民先生《谁不能当评论家？》文章，文中引录了元人舒岳祥（1209-1298）在至元十五年（1278）九月写的《俞宜民诗序》云：“作诗难，评诗尤难。必具真识而后评之当，必完正气而后评之公。”为此，他强调四种人“莫之评”，他们是：富贵者、贫贱者、少锐者、衰老者。兹对该文节录如下：

　　盖富贵者真识懵然，大致以科举寸晷之长，猎取显仕，一生学问不出是矣，安能剂量诗人之铢两也？贫贱者正气索然，酤边炊畔，毁誉失真，安能为人轩轾乎？不特评之者之妄，而求之者亦甚微薄矣。少锐者真气未定，新涉笔墨行间，安知古人之要眇？雏鸟习飞，自谓已冥鸿举，肆口谈论，固先生长者之所羞也。衰老者正气已耗，文畏人之议己，而求所以自媚于后生者，故立论多恕，而议人非伦。

　　按舒氏论说，笔者在四种“莫之评”之人中独占两席：贫贱者兼衰老者。予命途迍邅，从未接受过高等教育。自1958年至1986年，蒙受冤案后整整28年后始获改正，严格地说，应属贫贱者之列；行年已八十有三，在古人短寿的生涯中，早已成为衰老者。发贫贱加衰老者来作诗评，自不免“不当”且“不公”，更应当勉力而为，恕不负陈君殷切期望。

　　耿之兄幼年即受家风熏陶，对文艺情有独钟。高中毕业辄逢“上山下乡”运动，当过农夫、水手，长年生活在底层而不改初衷，坚持小说、散文等创作。待到登上领导岗位，先后出任过市委党校教育长、副校长。市委党史研究室主任、市委政策研究室主任，市委副秘书长，市政协副主席等，现任市关工委主任。近年来勤奋习作楹联、诗词，但从未脱离散文等文艺创作领域，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

　　平心而论，由于年期相对较短，陈君于联律、诗词格律方面尚未十分熟悉。如对联上、下联属单句者，遵照末字读音为“仄、平”尚可；属二句以上者，按联律马蹄韵须“平、仄；仄、平”，往往变成“仄、仄；平、平”。（如《为“教师节”撰联》：“声名北斗，前辈诗文已化雨；寄语韩山，后生教示学春风。”上、下联前四字须颠倒成“北斗声名”与“韩山寄语”，便合联律。）有些联语亦对仗不工（如《为江西商会撰冠首联》：“江海溯源弘美德；西窗剪烛写雄章。”将“江海溯源”来对“西窗剪烛”。后者虽出唐·李商隐《夜雨寄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西夜雨时。”是夫妇之间缠绵语，用于商会似不适宜。县城“江海”来对“西窗”，以并列、偏正结构作对，亦欠工。改为“西东”，则斤两悉称。江对海，西对东，属“本句自对”之范畴。）

　　张中行先生《诗词读写丛话》（人民教育出版社，1992.7）中说：“律诗的中间两联，结构不可用同一个模式，否则算‘合掌’。”意为：句型语法结构不能相同（首二字皆名词者，俗称“平头”）。并举了唐·祖咏《望蓟门》中间两联的例子：“万里寒光生积雪，三边曙色动危旌。沙场烽火侵胡月，海畔云山拥蓟城。”反观陈君之诗作，“平头”诗屡现，如《南澳岛怀古》中间两联：“象山遗跡商朝继，名岛春秋南海浮。南粤边关兵将守，澳台海域令音悠。”又如《宽窄巷前世今生咏》之第二、三联：“宽窄巷街通道畅，高低老树院庭深，明清风格胡同梦，蜀汉人文戏榭临。”皆同一个模式，给人以“似曾相识”之感。

　　耿之君求予为该集作《序》时尝曰：“有何不妥之处，恕直言指出。”作者谦虚、率直之襟怀，言犹在耳，故于联律、诗律某些不足之处，畅所欲言。别说以涉猎未深者所难免，即使是“晚岁渐于诗律细”之诗圣杜甫而言，他在《禹庙》的中间二联，亦写下“荒庭垂橘柚，古屋画龙蛇。云气生虚壁，江声走白沙。”之句，患了模式相同、类似的毛病（起码“庭、屋、气、声”都是名词，有“平头”之嫌）。唐代是近体（格律）诗之发展、定型期，很可能是对中间二联的“结构不可用同一个模式”尚未达成共识，故直至晚唐许浑《秋日赴阙题潼关驿楼》诗有“残云归太华，疏雨过中条。树色随关迥，河声入海遥”之句，还有“平头”痕迹。宋代以后特别是明清与民国年间，此诗病方得到疗治、预防。对于与联律、诗律之有关常识，了解得越多越好，理当精益其精，方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衷心感谢陈君宽广之胸怀、虚怀若谷之态度，给予略陈一家之言之机缘，藉此与陈君共勉并祈识者达者有以教之。

编辑  张泽慧  责任编辑  詹树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