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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口
发布日期 : 2024-01-05 09:33:47 文章来源 : 潮州日报

  □ 胡创伟


  霞光下的渡口,散发出瑰丽的色彩。我喜欢到渡口,既可以畅游韩江,又可踏着夕阳的余晖享受美景。


  一个年轻的父亲牵着小孩的手,指着对岸说,那就是江东。这一大一小的两个背影在逆光下构成一个温馨的画面。


  村里的这个渡口,我再熟悉不过,当年熙熙攘攘的人们正是通过摆渡解决了过江的障碍。当然,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渡口,也让不少一心想发财的农村人在这被摆摊设赌的人骗去了钱和身上的首饰——我见证了他们前几次下注赢钱的兴奋和最终哭着找回来的情景,但每当他们哭着带着家人找回来的时候,摆摊的早已打完阵地战,骑着单车走人了。过不久,换了另一批设赌的人。于是,这种瞬间悲欢交替的情景又再重现。


  渡口的船家无疑是好人一个。无论早晚或人多人少,只要有人要过渡,他立即扔掉手里的烟头,利索地解开船绳直奔对岸。特别是天色渐暗的时候,那时的渡船满载的是归家的心。不用十分钟,就把赶路人送到沙滩上,尽管这沙滩有时已披着银色的月光。船家不管是否空船折回,依然悠闲地夹着烟,在微波荡漾中画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半括号。潮汕人是相对比较内敛的,每当船家驾船来回在模糊的水面时,总少了那应景的号子或悠远的小调。


  我的印象里,坐船的人多骑着单车,单车的两旁绑着两个大竹筐,里面是蔬菜、菜脯等农产品。这些淳朴的农民兄弟把日晒雨淋的无畏换成了一筐筐的希望,在城里,在大街小巷吆喝着,让艰辛和喜悦混搭在嘹亮的男高音中。


  我小时候自是喜欢过渡的。我的外婆就在江对岸的一个小村庄,每年的大节日,母亲就会带着我和我的妹妹一起去做客,与其说是做客,其实就是去赴宴。当年,江对面的堤上排满了荔枝树,每当结满果实的时候,这黑黝黝的树叶里冒出的一簇簇红果实,总让我咽着口水走完了这片荔枝林——那时候一般是没有谁敢随便去偷摘的。到了外婆家,自然是受到热情接待,更重要的是物质上的接待!于是,过渡也就意味着改善生活。


  夏天的渡口,是免费的浴场、男人的天堂。无论大小老幼,在这大微波炉里似的天气,他们对这一片江河有着深深的依赖。那带着满身汗味的劳作之人,往水里一跳,仿佛就消除了一天的疲倦。那时的水很清,天很蓝,在水天之间,很多健硕的身躯起伏在水面。这片江河,也在全天候等待着任何一员的来临——当他们脱尽辛劳,扎进水中的时候,凉爽的江水总是温柔以待,让他们始终惬意地躺在韩江的怀抱。


  天黑时,最怕的是只有自己在码头游泳。这种惧怕来自村里的财伯。


  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们就急切地来到村里的空地上。那里有一大堆人家要盖房的“土角”——这就是天然的睡床。我们几个小孩喜欢躺在“土角”上,望着天上的星星,期待精彩故事的到来。每晚这个时候,财伯总在吃完饭后拿着牙签慢悠悠地来到他的脱口秀舞台。从天上的飞机,水里的“水鬼”,他无所不知。这些都深深地吸引着我们——对这群有强烈好奇心的小孩而言,当雨水淋湿了我们的“睡床”,故事停播的时候,我们是多么地失望。当然,财伯也囿于认知,但我觉得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吹牛吹得一本正经,让人觉得假得很真。当他面对小孩提出的一些超出他知识水平以外的问题时,他很清楚自己的斤两,总是转换话题——就像堤外的香蕉树,香蕉再重,也不会压断自己。财伯的讲述毫无表情,语气平稳,但在月黑风高的旷埕中,加上“水鬼”把游水人冷不防拖入水中的情节自然让我们几个小孩毛骨悚然。


  好几个晚上当我去码头游泳,只有我一个人时,我都会犹豫很久——因为“水鬼”。但我又怕遇到熟人被人家笑我没胆量。这时自尊心总占上方,于是我以最快的速度下水,在心跳加速的同时,我把自己匆忙过一下水就回到岸上——只要别人看到我是在穿衣服,就是我够胆自己下水的最好证据。


  渡口是村里妇人们的大本营。天微亮时,三五成群的妇人们手提竹篮一边说笑一边踩着自己的影子到江边浣衣。竹篮里是满满的衣服,更是满满的故事。在信息匮乏的年代,她们醉心于这个“情报中心”。晨光中,她们用衣服在水面画了一个个圆圈,洗衣槌则敲出了一首乡村交响曲。更让她们享受的不仅只是篮里干净的衣服,更重要的是她们在洗完衣服的同时,也收获了一整篮的乡村轶事:谁家老人走了,谁家生了小孩,谁家鸡鸭被偷,谁家昨天吵架,谁家新装天线——在那个年代,各村的贫富是可以从电视天线的数量来衡量的。于是,这些喜怒哀乐就伴着新鲜的阳光和欢声笑语在江面荡漾。江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收纳人间百态。


  渡口总像一位慈祥的老人,但江水偶尔也有不友善的一面。当一群人在江边号啕大哭、黑色的小鸟掠过血色残阳的时候,我就知道这里已发生了悲剧。江水依旧静静地流淌,丝毫看不出他夺走一条生命的愧疚。


  眼前,年轻的父亲面对浮在橘红水面轻轻摇晃的小船喃喃地说:“这真是宁静致远啊”。而小孩此刻正拿着几根小草在喂养渡口的羊群,他和羊群一样依恋着这个停摆的渡口。


  渡口已停摆。渡口也禁止游泳。每当我踽踽独行于渡口时,仿佛我遇到的每个人都是摆渡人,至少是自己的摆渡人。


编辑 翁纯 责任编辑 詹树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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