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育彬
潮汕方言中的“间”, 外人颇为费解。可以说“间”是“家”的一部分,承载着和“家”一样的起居、会客作用,但却又不尽相同。
潮汕农村的平房,大多呈“日”字形,前面是厨房厕所,后面是客厅卧室,格局远不如套房来得合理。因为私密程度不高,并不适合太多人一起居住。
农村人家,家里的房子大多不止一处,多出来的那一间房就叫做“间”。 要是家里孩子长大了,老人年迈了,便会住到“间”里。这个“间”,其实也包含着一层空间的意思。
孩子住的叫“奴仔间”、“姿娘仔间”,老人住的叫“老人间”。年青的和年迈的,这两个年龄层的人最容易扎堆,所以“间”蒙着一层类似于沙龙的色彩。
铺垫了这么多,我想说的是男孩子住的“打埠仔间”。实际上,我们并没有那么啰嗦,我们只说“间”。
上了中学后,大多人都有自己的“间”,即使家里没有,也可以到相好的伙伴的“间”里蹭着住。年纪见长,便叫嚷着要自己的空间,——“间”,便是我们的空间。除了三餐,睡觉、学习、娱乐都在“间”里面。
墙上贴着明星照,谭咏麟、张国荣、小虎队。地上放着哑铃、臂力器、篮球。录音机一般都是有的。各色棋类、扑克、吉他、笛子、口琴。杂志多是《少男少女》、《人之初》之类的。当然,少不了一套工夫茶具。
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我们的“间”大致就是这样的摆设。那个阶段正是我们的中学时光,每到周末,大家穿梭在各个“间”里,如同现在大家所说的泡吧。
大家都是十几岁的毛头小伙子,呼朋唤友的年纪,一出门,经常成群结队。“间”,是我们自由自在的天地,下棋、打牌、弹奏乐器,边喝茶边谈天,取笑某人和某个女生的关系,探讨电台的深夜节目。
至于功课,倒是少去谈及。
那时候的“间”,相当于现在的会所、KTV、酒吧、茶馆。
留宿的一般都关系很铁的哥们,秉烛夜谈促膝谈心,虽彻夜畅叙仍觉意犹未尽。谈彼此心仪的女生、给老师起外号、设想未来的方向……简单的心纯粹的情,那年月的伙伴,想起来总是那么可爱!
相对于充满男性荷尔蒙的“打埠仔间”,旖旎的“姿娘仔间”让人无限向往。那时候风气还算开化,男生女生来往已经很坦然,不会招惹什么闲言。男生脸皮厚一点,有时会邀请女生去“打埠仔间”聚聚,女生虽然装作矜持,但一般都会去。邀请的当然是一大帮,要是单独某个人,难免会让人揣测居心。有邀请,自然有被邀请,礼尚往来嘛。
学校里的交往,有点公事公办的意思,一旦到了校外的交往,便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体会,多了一层亲近。要是交往中有自己暗里喜欢的那一位,难免心如鹿撞,表面却强装平静,想起来都是甜蜜的记忆。
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的开,有的人梦里花落知多少,有的人开花结果。多年后老同学聚会,从前的得失错对已无关紧要,坦然面对,当作笑谈。
生于上世纪70年代这一拨人,现在每天为生活奔忙,已经过了在“间”里流连忘返的年纪。现在碰面的场所,多是酒吧、茶馆、KTV,而不再是从前简陋的“间”了。
从前在一起扎堆、厮混、勾肩搭背的,那些人叫做死党。
现在聚会,很少再集中在某个人的家,而是约好地点,开车或者打车,穿着讲究,举止得体,到酒馆食肆碰面,彼此遵循着成年人的社交规则。
青春飞扬、友情激荡,只会发生在那种特定的年月,和“间”那样的特定环境。现在已经难复当年激情,要上班,要赚钱,有多少时间可以终日厮混,有多少精力允许彻夜长谈?
我们对友情的日渐疏离无法抗拒,一如无法抗拒当年那种亲密关系的建立。因缘际会,冷暖炎凉,本来就是人际交往的轨迹。回想起发生在“间”里的点点滴滴,实际是对生活的一种经历,一种体验。纵使热情不复当年,也无须怨叹,看化之,接受之,生命因为这些人而丰盈,而精彩。
某个午后,步入那个积满尘灰的“间”,环顾周遭,看到墙上还残存着泛黄的明星照,难免失笑。时间在那一刻陡然停止、倒流,一片寂静中,心潮在起伏。阳光从窗外斜斜照进来,灰尘在空中浮动,光影迷离间,耳畔恍惚响起昔日的笑声……
那些片断,是那么咄咄逼人的清晰。那些进进出出的人物,终究是时间的过客。那些喧闹的场景,已然远去。“间”里面讲的,其实是一个光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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